作者:王云峰
以“向字问人”为追求的作家徐海蛟前不久推出了历史人物散文集《故人在纸一方》。该书以书信的形式切入人物,娓娓道来,款款相送。以时间为线,从古至今,一口气讲了24位历史人物的故事。从“乡下耗子”秦相李斯到近代“疯子”画家沙耆,再到“情书圣手”沈从文,跨越两千余年。这当中有政客、有医者、有诗人、有才子、有画家……没有宏大历史的叙述和人云亦云的评论,有的只是人世芜杂与命运离落。作者期望找寻并复原的是那些为人熟知的人物背后被隐匿的生命细节,探究和揭示深藏于时光背面的命运肌理。
正如作者所言:“只有中国的土壤,才能生长出斯人斯事,只有中国的气候和天象,才能滋生出如此的命运。当然这些人,又反过来成就了中国的文化精神和文化品格。”透过纸页,历史深处的人物与今日作者接通了心意。随着一位位遥远的人物突然走近,读者如揽镜自照,原来,这些人从未走远,就活在我们的眼前。
历史人物与我们仅隔一纸
本书不用一典,也没有业已成型的论断,有的只是践行轨迹与喜怒生死。于细微处着墨,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身影被作者的笔触勾勒出来。第一个人物是秦相李斯。这位很多书中秦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书法家,原来是如厕时突然悟到人生真谛的。他看到茅坑边的老鼠,一只只瘦骨嶙峋,身上沾满秽物,随即想到粮仓里的老鼠个个出落得肥头大耳、油光可鉴。他忍不住感叹,人生如鼠,幸与不幸真是环境使然。粮仓、茅房一墙之隔,境遇却如此迥异。
从此,李斯这只“乡下耗子”,开始了去往心中那个大粮仓的漫长跋涉。一路拼搏奋斗,他终于爬上权力巅峰。然而事情总有两面,在李斯得意于人生如日中天时,他并不能清醒地看见自己的走向。
李斯最后败给了赵高,被判了五刑和诛灭三族。此时,李斯才知道自己参与修订的刑律是多么残酷和丧心病狂。韩非临死前的那句话又在李斯心头回响开来:“善于攀缘的人,总是命丧绝壁;善于游泳的人,总是身葬江河;而实施刑律的人,总是身陷牢狱。”
李斯不是个例,作者所选的历史人物,多以令人扼腕的悲剧命运收场。按照作者的说法,他们有共同的特性——“悲剧的生命意识、灵魂里那种常人触不可及的高远梦想”。
唐朝都督阎公新修了滕王阁,趁秋阳灿烂,阎都督于阁中设宴招待群贤。席上照例要请人挥笔撰文,记下这一盛况。其实,都督女婿早就费尽心思备下了一篇锦绣文章,只等合适时机呈现到众人面前了。所以当都督请席中人提笔作文时,无人应承。
然而一个叫王勃的愣头小子搅和了阎都督的好事。他不知深浅地奉上了一场华美的语词盛宴,让滕王阁获得了千年历史上最贴切的礼赞。1300多年后,一切都消散了,只有《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依然在无数人中口耳相传。然而这注定是王勃一生的绝唱。他离开南昌,下广州,入广西,遇到大风暴雨,淹死在海上。他在滕王阁上的那篇名文叫“饯别序”,他是否知道,自己27岁的一生将一去不回?
那些历史深处的人物,被作者一个个拖将出来,那些浸在人性情里的见识与趣味,被清晰呈现,读来仿佛揽镜自照。
读者可在历史人物身上见仁见智
纵观全书,作者没有刻意猎奇新史,只是在现有素材基础上重新组合。他摒弃了条条框框的僵硬说教,只求饱满真实,尽力让历史人物在书中复活,甚至在书写中生活。因为这个缘故,一个个人物分外生动。读者读起来,是那样的熟稔、那样的自然,透过一个个人物的生命轨迹完全可以见仁见智。
1911年4月24日深夜,香港。林觉民用手再次捻了捻灯盏,油灯的火苗向上蹿了两下。这是特殊时期,林觉民有太多细节需要交代。因为几天之后,他将奔赴广州,发动一场腥风血雨的革命。真到了诀别的时刻。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块洁白的丝绸方巾,要在这一方洁净的丝绸上给妻子写一封绝笔信。这封绝笔信就是著名的《与妻书》。这篇被收入中学课本的信件,通常被认为是回顾了与妻子相互爱恋的生活,并将夫妻之爱扩展到对普天下人民的爱,表达了作者为国献身、甘愿牺牲的精神。
但是在作者笔下,读者看到的是一种青春的死亡。生命虽然短暂,但灵魂却上升为时间里久远的星辰。还是在日本留学的岁月,林觉民每一次站在樱花树下,都恍然觉得是在读生命这首绚烂而仓促的诗篇。
时间来到1911年4月25日凌晨。林觉民写完信后,将方巾叠好,心里想着:“再过两个时辰,黎明就要到来了。”当清朝的行刑队一字排开,林觉民沉静地凝视着枪口,长舒一口气,“这黑暗一定不会持久地笼罩着我的中国”。旋即妻子那张脸又浮现出来:“意映,我先走一步了,来世一定带你去任何地方。”
他将生命看得如此通透,将生死看得如此淡然。那个夜晚他还不会知道,这封情意款款的家书将穿越一百多年的风雨,和他的精神一样,以永不凋零的方式在世间流传。
今天的人们,恐怕已经很难理解情书的力量了。可是,情书的力量在爱情的世界里却是不可低估的。
1929年,年轻的沈从文从大山里走向城市,来到吴淞中国公学担任文学系讲师。但没几堂课后,他就开始走神了。坐在前排的一位女生让沈从文的心成了一把无弦的琴,并被无端地拨动了。
先生拙于表白,好在先生有一支上好的笔。出生于苏州富贵人家的这个女学生张兆和却不以为然。一封封的情书如泥牛入海,可情书还是一封接一封地寄来。一年长假的上午,张兆和带着一叠厚厚的情书去找校长胡适评理。胡适笑着说:“他固执地爱着你。”“可是我固执地不爱他。”张兆和嘟着嘴说。
那天的谈话没有结果。情书还是不知疲倦、不问前程地继续飞入张兆和手中。文字是神奇的,一个个都饱尝了心思,长出了翅膀,像一枚枚奇特的种子直抵张兆和的心。又过些时日,张兆和怒不起来了,沐浴在这样博大的情思里谁又能说不是一种幸福和光荣呢?不觉间, “情书圣手”与“乡巴佬”在作者笔下精妙地构成了沈从文的灵与肉。
读着《故人在纸一方》,惊叹原本认为遥不可及的那些历史人物,如此亲切而又有温度,像是神奇的故人,活在我们的眼前,历史人物与我们仅隔一纸。(王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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