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韩熙载夜宴图》歌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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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台湾的汉唐乐府在故宫用南音来演绎藏于此的国宝画卷《韩熙载夜宴图》。画卷宏大内容丰富,俨然是图画叙事诗,且画卷本身命运多桀,更是增加了画卷的戏剧性。演出是企业赞助,没有对外售票,幸得好友帮忙取得一份观览请柬。

  下午四点从前门地铁站出来,先去去票,再步行前往神武门。

  几日来的秋雨初住,秋阳淡暖,空气温润。过广场时,满眼都是兴高采烈的游人。目光余处,看到有上访老者向执勤警察展示文字材料,一眼扫过去,是简单的打印品,一页一页不知写着什么,警察耐心听解。是什么冤屈,特意风尘仆仆赶来北京?暗忖为什么要来广场信访?想必还是觉得广场是国家的心脏吧。孰不知广场已经越来越转变为旅游场所,这样盲目地行为,除了增加自己和广场警察的负担以外,难以有什么收效。

  穿过长安街,沿故宫的红墙外东行。仍是在繁华的市景中见到一衣衫褴褛者站在行道树栏旁,隔着护拦不住地向树上执石子儿。亦是有什么冤屈?或是流浪者在无聊中打发时间?

  转进南池子,顿觉喧嚣锐减。街不宽,人车不多,两旁高墙灰房清减嘈杂浮躁。虽说是拆迁后新建的仿古建筑,倒也有几分韵味。遥想当初的老屋,自是风雅难挡。忍不住给曾经力保南池子古建的朋友发短信“我正走过你的南池子呢”,本想写“走在”,却错写做“走过”,倒也更凸显我是过客。回复短信只有四个字,“物是人非”。经过一位八九十岁的佝偻着腰坐在路旁卖杂货的老婆婆,放下资助小钱,却被老婆婆唤住,微笑着递过来一柄小的纸质国旗。彼此道谢后,手持着国旗继续沿着历史现实交错的古街行走。

  到了五四大街,向西转,护城河水在夕阳下波谷粼粼。盲人的胡琴声传过来,经过时留下小钱,不敢驻足。古城的美已然让我心醉,悲凉的胡琴和厚重的歌声更像动人的画外音,会让醉了的心酥散。五点四十五分,到达神武门。百多分钟,穿越岁月,回忆起十几年前住在校场胡同的生活,感受回老舍先生的北平。

  入神武门,沿着石板路,经过宫墙间的甬道,去往演出的皇极殿。

  进得门来,仿佛进入了韩熙载的庭园。低垂的古式地灯逶迤摆放,专为演出定做的各色刻字琉璃随灯而行,蜿蜒到宫门口。九龙壁前一溜种荷养鱼的瓷缸摆开,里面盛着早已泡好的乌龙茶。服务生用木勺为宾客盛舀茶汤。长桌曲折,放着各种茶点。就着茶汤,享用精致茶点,是此宴的序曲。果腹后,遂坐与长椅就着地灯看几页闲书,以待“夜宴”。出来时,拿了萨苏兄的《国破山河在》。在香衣美食寒暄热闹中,读完70年前在家乡的一场抵御日寇鏖战。日寇一夜炮轰后,河对岸被轰低三尺多,冬天的荒原上一片土黄——傅作义部的兵服是土黄色的。绥远的兵舍命保家,官兵一体,男女齐上,用血肉在塞外筑起新的长城。

  嘘息恍惚见,九龙壁前的宫门缓缓打开,千年前的韩熙载夜宴开始了。

  漆漆的夜空里没有星斗。

  庭园里是就着中门、台阶搭建的舞台,低低的就在观览席前。观览席层层缓缓升高,安放的都是榆木打制的罗汉塌。明黄的垫子衬得敦实的榆木也华贵了几分。榻前是矮矮的茶几,隔着镂空台面,能看到里面微微发着蛋青光泽的茶具。

  没有幕布,也就省却了一出出幕启幕落。

  发端中原,辗转入闽,流传几千年的南音古乐如水漫开。灯光暗下,歌舞剧开始。全剧分为六幕,沉吟、清吹、听乐、歇息、观舞、散宴。情景随画卷展开,乐声连绵不断。期中更有舞蹈、弹唱、吟诗不绝,间有花道、茶道、香道相左。

  原画只是绘出韩熙载的一场夜宴,演出编导将它定为最后盛宴。剧情遂由此衍生。

  韩熙载接令其遣散家中群伎的圣旨后,独坐暗室抵额烦恼。一裘蓝衣的王屋山前来舒怀。弦管奏的是“新莺出谷”,爱伎舞得曼妙轻盈,韩熙载却愁肠更愁。二人同舞。这缘于宫廷虽流散市井仍不失大唐遗韵的梨园舞蹈,尽尽流露出韩熙载的忧心如焚和王屋山的委婉隐忍。举手投足郑重又小心,颇似悬丝傀儡的动作和乐声丝丝入扣,精练清丽。是为沉吟。

  鼓声雷动,宾客盈门,灯火燃亮,自是一番平安富泰。宾客大步上场,舞伎鱼贯而应。方才的萧瑟不复,乐声换作轻快的“霓裳咏”“醉花荫”。主人欢颜迎客,男女喜悦调闹。乐曲中百鸟归巢的热闹后,忽而宁静。然后是羯鼓点点,仿佛千军万马由远及近,又如万朵梨花缤纷绽放。受气氛所染,意气风发的韩熙载与客人僧明德循鼓点做十八罗汉舞。不再有人后的斟酌,动作粗放,颇有侠客气概。足鼓助兴,鼓声延绵徜徉,朗朗吟诗声起。清吹终。

  台上灯光转暗。听乐始。歌吟声起,琵琶声起,歌姬李伎怀抱琵琶弹奏长歌登场。唱得是闽南语,字字清晰音音押韵,对照舞台边屏风状幕布上的字幕,倒也觉得十分明白。先是一曲李煜的阮郎归,婉转清雅,然后又是韩熙载的泥金带。此词意境浅弱,但于当下情景契合,“他年篷岛音尘绝,留取尊前旧舞衣”,离愁之后还是离愁。夜幕渐深沉,寒湿之气袭来。华丽的看台,锦衣的众生,都难抵皇极殿数百年的孤寂。无数无数的阴阴之气涌上来,波涛般翻涌环绕,如泣如诉,哀哀不尽。

  依照画面,此时为歇息。韩熙载舞蹈后宽衣净手,稍歇安神。王屋山捧盆相侍。博士陈致雍情迷屋山,调笑不成,诵诗冯延巳词示爱慕之意。三弦独奏,茶道展演。韩熙载的宴客盛情延及观众。古装侍女手持茶壶穿插观览台中,依次为宾客奉茶。轻啜一口,仍然甘凉的乌龙。漫鼓声声,拒绝陈致雍后的王屋山转至高阶上纱屏后应拍作六幺舞。长袖飘动,如鸿鸟惊飞。屋山此舞与画卷呼应,也与弥漫的哀婉阴湿之气相和,恰似怨女幽魂深夜悄然重游故地,感念伤怀。幸灯光渐亮,乐声转为大曲普天乐。

  嘻笑重回,神伤退,观舞起。王屋山再做欢颜,率众舞伎。四十八节的大曲也奏到了秋和冬,萧瑟复还。徘徊不去的惆怅如阴阴湿气,也点点浸来。韩熙载放浪击鼓,鼓声滔滔,难舒胸中块垒。众人错愕,交接议论,任谁都猜不出大厦将倾。

  宾客退,美姬送,韩熙载颓然而坐。陈致雍意携佳人同归,王屋山不忘旧恩,拂袖明志,为这凄苦凭添一份意气。乐声又奏出开场时的曲牌,新莺出谷,石上流泉。一样的清丽之声,愁苦亦依然。尾声重拍惊起韩熙载,韩熙载起身整冠独舞,落寞寂寥扬手告终。定格,屏幕上现原图,一式一样的影像,从南唐绝望到今晚。侧楼弦管依旧。散宴。

  灯俱亮,演员纷纷上台谢幕。幕后大员出场,重要嘉宾登台,互相道贺。人声沸腾,寒气归幽。游神方倏忽而回。退场出来,乐府职员力劝众人捡拾走灯下刻字琉璃。怀抱各色琉璃步出宫门,重回人间。

  次日醒来,竟似不记得昨夜盛筵。欲入厨做饭,忽看到放置在门口矮凳上的琉璃,在清晨的阳光里闪烁。衬着矮凳的藤质,愈显安静。安静中心门洞开,夜宴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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