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邱刚健的《宝剑太子》没有被冯小刚改成《夜宴》(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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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小刚同志是一位很会演戏的美工。拍接地气的贺岁片也是我们喜闻乐见的。十年前,他怀着“要恢复中国美学的寂寞与高贵”和开拓“新古典电影的”的雄心壮志(他自己在发布会上说的)拍摄了古装大片《夜宴》。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或许他自己觉得很成功)。这部片子,与它原本可能呈现的形态南辕北辙。让我们来翻翻十年前这本旧账。

  “邱刚健与王中军见面,准备了三个故事,提到其中之一《宝剑太子》时,邱刚健说:‘如果你拍了,便是第一个将莎士比亚戏剧搬上中国银幕的人’,得到王中军当即拍板。《宝剑太子》便是《夜宴》的前身。关于《夜宴》最初的导演人选,有说王中军接洽过姜文和田壮壮,档期不合而没有成功。那时冯小刚正想尝试古装题材,于是决定拍《夜宴》。看过剧本后,冯小刚要邱刚健作大幅改动,邱刚健认为剧本已经很完整毋须再改,于是冯小刚请大陆作家盛和煜接手。盛和煜在内地以舞台剧出生,参与过《走向共和》和《汉武帝》等电视剧的编剧,有内地一级编剧头衔,获得过曹禺戏剧文学奖,《夜宴》是他编剧的第一部古装大片。2006年电影上映,盛和煜是第一编剧,邱刚健具名剧本顾问和第二编剧。”(《美与狂 邱刚健的戏剧·诗·电影》)

  读完这段,我差点被梗死。

  邱刚健是何许人也?

  就算你不熟悉这个名字,这几部他编剧的作品你肯定听过:《胭脂扣》、《阮玲玉》《地下情》《人在纽约》。

  邱刚健的电影风格和《夜宴》有何不同?

  等我们说完邱刚健的作品风格,你就会感同身受冯小刚导演和盛和煜编剧这个组合是多么不适合他的剧本了。

  就以邱刚健根据蔡康永的小说改编并导演的《阿婴》为例来说,和盛和煜的代表作《走向共和》和《汉武帝》这类的主流宏大叙事的风格截然相反,这是一个后现代罗生门的故事:

  阿婴是闾门县令的独生女,自幼目睹母亲因通奸罪被父亲以”骑木驴“ 处死的情形,心中留下阴影。成年后被父许配给武举封青云。虚伪的封青云面对美艳的阿婴不屑正视,却私下暗自偷窥。返娘家途中,二人于树下歇息时,采花大盗熊艳图谋不轨,暗恋阿婴的衙门捕头霍大哥寻到大树旁却见封青云早已尸横当场。兜售水粉的小货郎鬼鬼祟祟,经盘问,货郎道出所见......

  不同于《罗生门》对于真相的建构的讨论,《阿婴》的焦点是阿婴“主动成为” 男性欲望的对象以达到掌控的目的。她像蜂后一样,与每一个男人交配,和单立文演的雄艳,黄耀明演货郎,最后又投入高捷演的霍大哥怀抱。

  相比《夜宴》里葛优和章子怡叔叔嫂嫂间的隔靴搔痒,我更喜欢邱刚健对“情欲”的解剖和审视。很有意思,影片并没有从传统的 “男性视角”(man gaze) 来意淫王祖贤饰演的阿婴的身体,只是露了惨白的像死人的脚。在被大盗欺负时,也是着重阿婴的面部特写,更多从女人的情欲来书写。

  阿婴仿佛从母亲继承那里了”淫妇“ 的原欲,然而这男女情色背后,是阿婴对父亲和丈夫的报复。鞭挞父亲和丈夫道学家(zhi nan ai)的虚伪。

  

  《夜宴》中也有很多从婉后角度书写的情欲。然而比起阿婴那种小时候心理创伤造成的克止的淫荡的丰富层次,婉后更多是一种为求自保的委身于人,最多再加点权力春药,不是隔靴搔痒就是些单薄。

  盛和煜当年接受采访时也说过,《宝剑太子》里哈姆雷特式的“生存还是死亡”的哲学主题对于中国观众还是太过陌生,于是在和冯小刚多次交流之后,将“欲望”作为《夜宴》的主题: 欲望可以创造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

  然而,编剧导演也并没有如己所愿的,弄出一个欲望的故事,而是倒饬出了一个中国家庭伦理并糅杂了爱情悲剧的《雷雨》。《夜宴》已经完全不是邱刚健改编的那个哈姆雷特了,片中章子怡饰演的婉皇后与吴彦祖饰演的太子无鸾不再是血缘关系上的母子,而是情人。夜宴的高潮,青女为太子而死,厉帝为皇后而死。太子为不负青女而死。这种四角角恋爱的关系比哈姆雷特本身的复仇故事的主题更突出。再加上片尾张靓颖一曲荡气回肠的《我用所有报答爱》,明确地告诉我们,这是爱的讴歌。

  《夜宴》对男女权力关系和欲望的批判和及审视,远远不及《阿婴》。

  再说说故事以外的东西。

  《阿婴》全片充满了剧场式的静态镜头,看起来饶有趣味。

  除了空灵的背景音乐外,就是Sainkho Namtchylak 从头到尾的鬼叫。从人物造型到“舞台”背景都充满极简主义。

  比如片头阿婴的母亲作为淫妇受木驴之刑而死,未找到的尸骸化作枯木。就成为了故事最主要的场景的那棵树。

  《夜宴》中的美术风格仍然可以看到些许《阿婴》的影子:以 “色"叙事。

  没错,两部电影都出自叶锦添的手笔:大块华丽的红色与黑色,渲染出深宫的斗争激情。

  很多景别做的也极为细致奢华。特别是融合了故事结局、人物高潮、情感高潮的结尾的那一场夜宴。盛和煜说,这个改编与韩熙载的《夜宴图》有关,”希望其中能带有中国文化的东西“。

  原本“邱刚健改编莎剧极为忠实,重要场口、高潮、结局基本保持一致。譬如第一场写城墙边上卫兵见到已故唐皇帝李龙启的鬼魂,问他有何冤屈,鬼魂一言不发便消失了,《哈姆雷特》也是如此。”(《健与美》)然而冯小刚并不喜欢这些“鬼魂”的东西,于是《夜宴》第一场改为竹馆打斗,叶锦添用绿、白、黑三色主导武侠元素。

  

  无奈在莎剧原本厚重的主题严重扁平化后,一个不中不西的故事,叠加上一堆导演和编剧理解的所谓的“中国元素” ,叶锦添强有力的舞美设计,反而有种在大荧幕上画大饼讲八点档故事的累赘感。

  《夜宴》和《无极》、《十面埋伏》、《黄金甲》这一系列的跟风古装大烂片的通病一样,无论场面如何壮观而细致,其奢华的形象终究是一堆漂浮的能指。

  反到是《阿婴》,看似西方戏剧形式主义,但是故事内核谈论的是佛道,批判的是礼教。

  再说说台词。

  相比盛和煜在《夜宴》里那些半文半白,中西合璧,令人喷饭的台词,《阿婴》的台词有统一的话剧风格,并颇有布莱希特剧的疏离效果。

  比如当爱着阿婴的捕快霍桑,听完大盗雄艳及小货郎交代的与阿婴云雨的供词后,口里不停地喃喃说道: “我也要玷污她一次,我也要玷污她。”

  逗比的又比如审问小货郎的桥段:

  “刚才撞到你左边的睾丸那还是右边的睾丸哪?”

  “刚才撞到你左边的睾丸那还是右边的睾丸哪?”

  “不要复诵。”

  “ 喔,都有。”

  总结下来,就想说:没错,这部电影,原本可以更好。

  虽然不确定邱刚健自己来导,这部电影会不会真的很牛逼。但是,我可以保证,它一定会很先锋。充满自由主义对传统的深深地批判。就像曾经的《阿婴》《爱奴》《唐朝豪放女》《唐朝绮丽男》,把古装和一种现代意识完美结合在一起。它会有着寺山修司的影子,黑泽明的野心。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断,邱老2013年已经去世了。可怜他晚年力作被改得面目全非,在北京的发展又郁郁不得志。

  在2006年的康城的夜宴的采访上,记者问冯小刚:“你拍这部片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我们可爱的冯导又心直口快地幽默了一把:

  “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大制作的电影,very easy!!! 因为你有钱请到很多专家,比如袁和平,比如谭盾,叶锦添,好的摄影师。有钱就能请到这样的高手来。这些人每个人都可以给你出很多好的高招,好的主意。所以你只需要选择以下就行了。所以我觉得拍《夜宴》是一个偷懒的行为。”

  没错,所谓大片就是资本和市场联合运作出来的一个怪胎。

  用钱给你请一堆能人,傻瓜也能导一部大片,ABCD方案组合,差也差不到哪去。

  转眼,《夜宴》都已经是十年前的老电影了,可放眼望去,市场上供应的依然是这种跟buffet一样没有灵魂的东西,我已经厌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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