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看到的历史往往都是假象，绝大多数都是心灵鸡汤。据说胡适曾说过：“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句话流传很广，大家都认为是出自胡适之口。其实胡适根本没说过，胡适只是在《实验主义》一文中在介绍“詹姆斯的心理学”处说到：“那旧有的真理更不用说了。总而言之，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很服从的女孩子，他百依百顺地由我们替她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实在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
虽然这句话确实不是胡适所说，但是这句话却对历史概括得很形象，历史确实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司马迁就很喜欢打扮历史这位小姑娘。《史记·五帝本纪》中告诉我们尧禅让君主之位于舜，留下千古禅让的美谈。但真实的历史却有可能是女婿舜帝发动逼宫，流放了岳父尧帝和小舅子丹朱（注：见《竹书纪年》）。《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又告诉我们胡亥、赵高和李斯在沙丘联手谋逆，篡改始皇帝遗嘱，幼子胡亥篡夺了长公子扶苏的皇位。但真实的历史却也有可能就是始皇帝正儿八经传位给胡亥（注：见《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第三卷·赵正书》）。当然，我们不能说司马迁故意打扮历史，一则是因为经过始皇帝焚书坑儒，司马迁当时很难找到充足的史料，民间的传闻也是他著史的宝贵材料。二则也不能说明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未经秦火的《竹书纪年》和《赵正书》就是金科玉律。只能说历史这东西，确实不容易看清楚真相，存疑的地方太多。
二
如果说司马迁打扮历史这个小姑娘是迫不得已，那亚圣孟子打扮历史成功哲学就很心灵鸡汤了。《孟子·告子下》里面写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段话我们读书的时候都应该背过，当年我背这段话的时候感觉热血沸腾，气吞万里如虎。确实，孟子文采很好。这段话写得仿佛论证严密，文章语言雄辩有力而大气磅礴。但是长大后慢慢发觉，这是一个“伪逻辑”，是孟子精心熬制的一碗鸡汤。
试问，吃苦和成功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联系？对多数人来说，苦难只是纯粹的苦难，它不是成功的必要条件。在中国吃苦的人多去了，这个分母足够大，但是分子是多少，很少有人去认真关心这个问题。反而是出生在大城市，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就有受更好的教育，见识更宽眼界的机会，也就意味着更容易成功。有个富爸爸往往比“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更为靠谱。比如孟子，自己就是鲁国孟孙氏的后裔。虽然到了他这辈，已经家道中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孟母还有三迁到学区房的能力就可以看出孟子应该没有经历太多“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的事情。就是在今天，不说在一线城市北上广，就说在重庆和成都的这样的城市，请问那个普通百姓有能力随便三迁房子和户口，然后最后买个学区房。当然，孟子还举了六个经受苦难时光而获得成功的六个例子。不过这是很不负责任的逻辑。因为其他人也可以举出一百个出生富贵家庭而未逢苦难就成功的人。只要仔细观察人生，不用拿王思聪举例，你身边就一定会有那种在星巴克喝着咖啡，敲着笔记本电脑就创业成功的人。自古以来，真正从贫苦家庭里面走出来的名士真实存在，只可惜凤毛麟角。像我们熟知的岳飞、包拯等名人，细究其家庭，都是当地的财主和土豪。其实用正常的思维细想便知，没有殷实的家庭和良好的家教，在古代要成功实属不易。所以，孟子的这碗历史成功哲学确实很鸡汤。
三
再比如纵观中国历代开国皇帝，又有几个真正的白手起家？刘邦和朱元璋确实出身布衣，即使如此，朱元璋在创业初期还得靠娶红巾军首领郭子兴的义女为妻来壮大自己的实力。说及开国皇帝，那更是打扮历史这位小姑娘的高手，或许应该说是后世的教科书更善于打扮。
我们从小就知道“文景之治”和“贞观之治”是中国历史上出名的盛世。其实这种盛世都是一种假象，只能说与乱世遍地流民饿殍相比，老百姓终于过上了饿不死的日子。先以“贞观之治”为例，贞观四年，李世民“狩于鹿苑，见野人多褴褛”，发现很多穷人连衣服都穿不起。贞观六年，魏征为劝阻李世民到泰山封禅，告知他唐帝国从伊水和洛水往东，一直到泰山、东海，“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贞观十三年，史书记载，“吴楚巴蜀之地二十八州饥，人相食。” 贞观二十二年，李世民准备二次进攻高丽，征发剑南道民众造船，民众欲用钱来代替劳役，结果“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请问，这“贞观之治”哪里有一点盛世的样子？
再说“文景之治”。从西汉开国之初，凭军功晋升的特权阶级便开始进行贪污腐败。仅举一例，贾谊在给汉文帝的奏书中写到：“汉之为汉几四十岁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也。故失时不雨，民且狼顾矣。岁恶不入，请卖爵鬻子，既或闻耳矣。”（注：取自《汉书·食货志上》）一个国库空虚，民间贫瘠，百姓时常逃荒和卖儿卖女的盛世，你愿意去吗？
最后顺便再说一下“康乾盛世。对于此盛世，我不欲多言。推荐张宏杰的《饥饿的盛世：乾隆时代的得与失》一书，写得十分的好。我在这里引用一小段让大家感受一下。“英国人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总兵的办法是派出士兵，把所有从海路去过天津的百姓都找来···他们是我平生说见神情最悲惨的家伙了，一个个双膝跪地，接受询问···他们徒劳地哀告道，离家远行会坏了他们的生意，给妻子儿女和家庭带来痛苦，总兵不为所动，命令他们一小时后准备妥当···兵丁去附近的村庄，出其不意地把一些村民从床上拉起来加入民夫队。兵丁鞭打试图逃跑或以年老体弱为由要求免役的民夫···监工们手中的长鞭会毫不犹豫抽向他们的身子，仿佛他们就是一队马匹似的。”我相信盛世的场景不应该是这样。
四
我庆幸能生在这真正的盛世，能亲眼见证国家的强大和民族的复兴，能在这个多元的社会中去开辟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再回到历史真相的问题上，我引用罗新所著《有所不为的反叛者：批判、怀疑与想象力》中的一段话来给本文画上一个句号：“我说过，今天的历史学家应该为所有那些被遗忘的、失去了声音的人发出声音，去探究现有的在竞争中胜出的历史叙述是如何形成的。当然这主要是年轻的、未来的历史学家们的责任。现有的历史叙述充满了神话和陷阱，因为历史是被说出来的，被制造出来的。我们要知道，历史越是单一、 纯粹、清晰，越是危险，被隐藏、被改写、被遗忘的就越多。我们要拂去竞争的烟尘理解过去，展示历史本来的多种可能”。
参考及引用文章：
《饥饿的盛世：乾隆时代的得与失》 作者：张宏杰
《有所不为的反叛者：批判、怀疑与想象力》 作者：罗新
《“王朝初期政治清明少有腐败”是一种幻像》 作者：言九林
《“贞观之治”的含金量，其实非常有限》 作者：言九林
《逻辑混乱的“四大论证方法”》 作者：言九林
参考及引用古籍：《史记》、《竹书纪年》、《赵正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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