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驿站——狼兵传说
作者:嵌石
楔子
“石门对石鼓,银子万万五,如果你不信,老营上有杆称”这是鲁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谚语。2012年,江苏无锡一名秦姓商人,只身前往贵州省黔西南州鲁屯镇,因为这个谚语是唯一的线索,能解开他家族暗藏了四百多年的惊天秘密。
他事先联系上了一位老人,老人年过八旬,曾在权威媒体上发表过多篇鲁屯千户所的文章。到了老人家里得知,老人祖上曾传下来一摞《伏石遗稿》,他想知道的事情就在遗稿之中。秦姓商人大喜过望,可是老人以正在整理为由,拒绝了他的影印要求,最后,经不住他再三恳求,老人终于答应整理完毕后,赠与他副本。
然而所隔不久,老人辞世,遗稿也不知踪迹,秦姓商人只能独自怅然。
……时空倒回四百多年前……
第一章 旅路
明,万历二十五年,公元一五九六年,十月寒秋,滇黔驿道。
道路两旁,山石嶙峋,万木枯黄。
寒秋风起,枯草摇曳,一片萧瑟。
弯道旁歇脚处,傅青凌坐在石头上,正低着头,细细咀嚼,佩刀、包袱搁在一旁。
他看上去二十多岁,虽相貌平平,却眸若清泉,炯炯有神。身着青衫,双袖为窄,腰系一条黑带,头戴软脚幞头。只是一双皂靴分外显眼,偶有苗妇贩夫,背筐担货而过,不免多看他几眼。
叮铃铃……叮铃铃……,不远处,一阵阵马铃之声。
傅青凌循声望去,正前方一群人牵着几匹矮马,或骑或驮,依序缓缓而来,甚是奇怪。
矮马也叫西南马,个矮,仅一米左右,广泛分布于黔桂滇地区,善爬山,适于山地驮运,为高原山地的重要运输工具。
一路走来,傅青凌已见过不少矮马,早已见怪不怪。
奇怪的是,这一群人。十男、一女,装束迥异,显然非汉人,亦非昔日所见之苗民。
男子,大多虬髯,蓄络腮胡须,身上穿着赤膊无领的蓝布短衫,黑布裤子,脚上踏着草鞋,头上围着一层层青布包头,许多人手里还拿着弓弩、刀叉……弯刀和两股叉。
骑马少女,约十八九岁,面容清秀脱俗、明眸皓齿,说笑间,两颗虎牙,显得天真烂漫。以青布裹头,蒙髻,若帽絮之状。衣服腹部位置系五彩挑绣方幅,下身穿细折青幅裙。颈部戴着一只半截竹子形状的护身符银饰,细看之下,似乎应还有另一半。
人群渐近,两个虬髯察觉这汉人青年还在打量,却将那少女挡在身后,横眉怒视,满脸皆是戒备之色。
傅青凌顿觉尴尬,移目他处。
自己初来乍到,这群人不知底细,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马帮过后不久,又有两个农夫结伴而过,都头戴斗笠,帽檐很低,快步疾行。其中一人,负着一个大背箩。
傅青凌吃完干粮,搓了搓手。
捆好包袱,拿起佩刀, 转身踏上苔痕斑驳的石阶,沿官道而行。
虽说黔路难行,还好,二十里后,已是丘陵台地。山路在丘陵上蜿蜒盘旋,四周是开阔的坝子。此时,隐约间听见有丝竹、三弦合奏之声。
“边要之地,竟有合乐?”江南一狱后,他已三载未闻。虽是奇怪,却提了几分精神,不知不觉中,步伐加快了起来。
爬得半里,已至丘顶,路边有一亭,亭外旁植松竹,中间有空地半亩许。
空地右边,有一茶棚,几名商旅行人,正在喝茶解渴。
“日兮暮兮,漫漫天涯路”
“游兮荡兮,去何处?”
“月尽空兮,斜阳树。”
“长亭外,草木枯。”
空地左边,汉夷路人围成半圈,圈中一少女,乔装,且舞且唱。身后,竹笛、中阮、三弦,一起合乐而奏。
乐舞之人,约五六名,衣着形如中原,应全是汉人。 乐律声中,有江南之韵,似乎又不尽全同,唱腔亦然。
特别是那三弦之音,虽断断续续撩拨,却弦音不断,婉约高亢、哀而不伤,仿佛藕断丝连......
突然“嗡”的一声,只见一弦断下,人群纷纷散去,傅青凌已然双眼红润。
见众人散去,乐者自顾收拾,全然不理旁人。傅青凌自觉不便久留,只好怅然离去,耳际中“游兮荡兮,去何处?”久久缠绕,行得几步,忍不住回头远望。
此时的驿道,正犹如一条白色的玉带,于茫茫群山中,高低起伏,东西蜿蜒,似乎没有尽头......
滇黔驿道,大明通云贵的唯一官道,元至元二十八年始筑。三百余年来,过往的公侯将相、流官寓客,贩夫走卒,不知多少?然而驿道沧桑,世情冷暖,皆是过客。贫贱富贵之人也好,尊卑荣辱之事也罢,不过昙花一现,云烟过眼。
“想我这般境况,此生于此,欲于何求?”傅青凌凄然暗忖,转身迈向大道。
……身后茫茫群山中,那条白色的玉带上,些许骡马行人,黑点似的,仍在缓缓移动。
一段新的故事传奇,正在悄然开启……
第二章 石门驿
上了丘顶,一路平地,尽是岩溶地貌,道路两边,山石嶙峋,枯草蔓藤。
平路尽头,有处地方异常狭窄,仅容单骑而过,一蹲灰白怪石伏卧路旁,高三丈有余,仿佛石狮拱门般,活灵活现。
过了石狮门,豁然开朗,顺着道路蜿蜒左转,眼前出现一处前低后高的山洼垭口。垭中间立了个槽门,枯柴编的栅栏,沿着两边延伸围合。路从槽门穿过,不时有行人进出,两名士卒,一蹲一站,分列左右两边,一些拒马置在道旁。
走近槽门,斑驳的门匾上,“石门驿”三个字,依稀可辨。
“终于到了”傅青凌喃喃自语。
入了垭口,已是洼地,茅厩一间,几匹马骡正在吃食,旁边谷草数垛。
数十步外,道路两边坡地,有茅屋庐舍数十栋,沿着山地排列,错落有致。中间数百人拥着一个市场,聚市而易,衣着服饰五花八门,色彩斑斓,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苗衣汉服,同集易市,中原何曾得见,傅青凌一路新奇。
虬髯、夷女,也在场中,正从驮马上卸下豹皮、野鸡等山货与人交易。
对方俱是黑衣短褐,斗笠下垂,与先前见过的俩农夫装扮一模一样。
“贩卖东西,也遮遮掩掩,莫非.......” 傅青凌不由警惕起来。
他仔细观察,如此装束之人隐约有不少,撒向四周。
疑惑间,那几个“农夫”拿出一个麻袋,捧一把出来,白晃晃中,似乎含有杂质。
“原来是私盐贩子!”傅青凌松了一口气,戒备顿时卸了大半。
在大明合法贩盐,须向官府取得“盐引”,也就是准入路条,且有数量规定。每引一号,分前后两卷,盖印后从中间分成两份,后卷给商人的,叫“引纸”——盐引;前卷存根叫“引根”。商人凭盐引到盐场支盐,又到指定销盐区卖盐。
但是,越出规定销区售盐,就以私盐论处,格杀勿论。然而,由于利润巨大,富贵险求,到了万历中期,已屡禁不止。
响午已至,傅青凌早已饥肠辘辘。问了酒肆所在,就在右边的缓坡上,驿丞署旁边。
第三章 遇袭
傅青凌踏着石阶而上,正欲步入酒肆,突然,身后一声娇呼。
回头一看,那虬髯、夷女与黑衣盐贩正在对恃喝骂。
旁边倒着一个麻袋,一些金银撒在四周。
忽然,对面“盐贩”三人,从箩筐中抽出长刀,……
散在四周的几十名同伙,也各自从贩筐、草堆中拔出兵器,向夷女处疾奔而来,逢人便砍。
“嘎魂呗,嘎魂呗”,“杀人啦,杀人啦”。
骤起突然,人群顿时混乱,纷纷惊叫,四散奔走。
黑衣“盐贩”,皆双手握刀,飘忽如风,刀锋所向,触者尽死。
霎时间,几名普通苗民,惨遭毒手,夷女等人也被合围。
虬髯将夷女护在中间,亦毫不示弱,两股叉众长武器在前,刀叉、弯刀居中,弓弩在后,严阵以待,。
傅青凌一路行来,此种情形,屡见不鲜。交易不公,言语不和,继而纷争械斗,不过,也只是动动拳脚而已,未曾想此次竟如此凶狠,转瞬利刃相向。
喧嚣中,旁边传来一阵交谈声。
“素闻这普安州,边要荒僻,未曾想这般穷凶极恶,动辄性命相博。看来这里,蛮荒僻壤,不习教化,无论汉苗,皆是桀骜难驯,睚眦必报之辈”。
“黄兄,洞若观火,小小小弟佩服。我之前探路,也略知一二......”。
不知何时,傅青凌身旁,已然站了两名中年男子。想必适才听见动静,从酒肆循声出来,看热闹。
一人身穿杂色盘领袍,微胖、国子脸,正捻着山羊胡须,一块方帕左右擦着两颊。另一人稍矮,青衣大帽,蓄两撇八字胡,还在探头探脑,小心观望,身后跟着几名青壮,像是挑夫仆役俱缩成一团。
俩人一口浓浓的江淮官话, 傅青凌本能地避在一旁。
八字胡接着道:“这普安州,位于黔滇桂交界之地,汉苗杂处,犬牙交错。想那郡治、卫所、土司,各有领地,十分复杂。咱们贩采的首草石斛,就在黄草坝土司营,汉苗如此仇杀,此行定然十分凶险。”
“哼!…… 滑天之稽,杞人自扰”八字胡话音刚落,一句略显稚嫩的西南官话,从身后传来。
俩人忿色,不禁回头。
只见一名少年书生站在背后,头戴方巾,一身直裰,背着箧箩。
书生十七八岁,面容俊白,见有人看来,略微抬起胸脯,故意大声地“自言自语”:“普安文运,为贵筑之首,所中进士、举人非他卫、他州可比。前人有蒋都宪、邵氏三杰,今有李良臣、蒋象岩。所谓不习教化、桀骜难驯之说,简直荒谬”。
书生顿了顿,又傲然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安虽远在要荒,汉夷杂处,此乃大明边屯也。圣人云,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本州文德怀远,汉苗休戚与共,所谓自相残杀,睚眦必报等言,更是胡说。”
见这书生不依不饶,“山羊胡”与“八字胡”,欲怒难忍。但见他颇有气势、谈吐不俗,怕是有功名在身,所以没有造次,只得面面相觑。
书生旁若无人,突然冒出一句俚语来:“踵个囊个哈戳戳,那些黑衣服的矮坨坨,根本就不是这的人,此地哪来的僬侥国”。
此言一出,虽只寥寥数语,却也反差太大,瞬间雷倒众人,紧张气氛顿时一泄。
第四章 倭技
虽众人莞尔,傅青凌站在一旁,却仿佛如梦初醒,细细回想,这群“盐贩”实在形迹可疑。
其一,一色农户装扮。一身黑衣,斗笠低檐,起初混杂在人群中,不以为意,现聚一处,顿时感到组织有序,训练有素。开始见其贩盐,认为是盐枭队伍,似乎也说得过去,经此提醒,隐隐间,感觉不对。
其二,身材普遍矮小。较之对面虬髯,约短一头,方才混迹人群,甚是无感,如今聚众一比,鸡鹤分明。再者,几个矮人也就罢了,如此一堆三寸丁,难不成山里确有矮人部落?
其三,兵器怪异。靠前五人,刀长五尺,银光耀眼,其中三人趋身突进,斜劈竖砍,声色夺人,步法诡异,似与中原武技不同......
“啊......”傅青凌猛然间似乎想到什么,心中大骇,不禁暗里失声。
那几个身法异常熟悉,他曾研习过不知多少次。
三年前的往事,仍然历历在目,是如此的刻骨铭心,令他终生难忘。
“隐流刀法”,倭刀术,以劈砍见长,攻势凌厉,异常凶狠。使刀者往往训练有素,轻盈敏捷、加之刀身锋利,冲锋陷阵,无坚不摧。
戚继光《纪效新书》尝载:“长刀,此自倭犯中国始有之。彼以此跳跃光闪而前,我兵已夺气矣……遭之者身多两断”。四十年前,嘉靖三十四年(公元1555年),曾有精倭五十三人,劫浙、皖、南直隶三省,攻掠州县二十余处,直逼南京城下,横行八十余日。虽最终被官兵围歼,然而,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包括一御史、一县丞、二指挥、二把总。
倭寇再凶狠残忍,也不能让傅青凌大惊失色,令他惊骇的是西南苗疆腹地,竟然有倭技踪迹。
未及细想,但见前方刀光闪闪,魍影摇晃……
三把倭刀,正杀气凛凛,旋风般急速冲向夷女等人,似乎即将虎入羊群,狼撕虎噬, 所过之处,雉伏鼠窜,草木俱骇。
傅青凌双眉紧皱,不禁替夷女等人,捏了一把冷汗。
第五章 反击
转瞬之间,虬髯中闯出一名壮汉,两个箭步,斜里从左边冲刺而出。纵身一跃,在空中翻转横卧后,带着巨大的惯性,犹如一根粗大的擂木砸向三把倭刀。
那一刻,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疑,硬生生用身体砸在进攻的刀阵之中。
“阿金”,伴随着少女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三把倭刀同时斜劈、竖砍、上撩。
一声闷哼,那“擂木”戛然而止。
几乎同时,众多虬髯的长叉长刀已紧随刺出。
噗、噗、噗,随着兵器破体而入的声音,三名倭刀客,满脸尽是骇然和不信,瞪大了眼睛。
虬髯们没有顾及他们的感受,一脚蹬去,将兵器抽出。
此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整个驿站异常安静。
安静,安静,还是安静。
夷女虬髯,黑衣人群,酒肆看客,所有人都屏息敛气。
眼前这一幕,太过血腥震撼,尤其那一股子刚烈和绝然,将众人的心脏穿了个透心凉。
黑衣人群,惊骇之下,攻势顿时一滞,气势已没有先前那般凌厉。
“站到,砍血脑壳嘞些,敢在驿站行凶……”
不远处一声断喝,令人窒息的空气瞬间打破,众人六神归位,循声望去,满是感激的目光。
迎面小山坡上,三个卫所官军正急速而下。
当先一人虎背蜂腰,身材高大,看来是个军官,远处还有大队人员,朝此奔来。
黑衣人群瞬时变阵,当中一人,身披斗篷,纸扇一挥,两队围向奔来的军人,其余向虬髯、夷女攻去......
三名官军即至交手,方才拔刀,拔刀姿势却甚是奇怪。
因为拔刀即是攻击,三人互拔腰间长刀,顺势一个下撩,随即劈、削、刺、剁、点、砍,一气呵成,这攻击突如其来,数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几声惨叫。
好个诡谲的招式,但还有更诡异的......官军用的也是倭刀,不对,似乎刀身更长,而且没有倭刀那种弧度。
瞬间立毙数人,黑衣人群,似乎始料不及,继而围却不攻,游离试探。
傅青凌再也按捺不住,已然对抗官府,定是强人悍匪无疑。他系紧包袱,提起佩刀,急速而下。
“等等!足下可是援手?”声音从身后传来,傅青凌回头,不禁一怔,没想到那少年书生,也顺着石梯跟了过来。
“贼人势众,先制贼首”书生行色匆匆,指向拿纸扇的黑衣斗篷。
书生此举,傅青凌颇为不屑,淡淡道:“谢谢提醒,在下略懂些浅薄技艺,可助一臂,先生乃读书之人,不必涉险。”
“无妨,我远远跟着”书生背着箧箩,不甘地回了一句。
傅青凌白了他一眼,心下鄙夷:“当着众人卖弄下也就得了,还要逞强,这个书生真个不知天高地厚”。他强压胸中不悦,继续劝道:“前方贼人凶残,吉凶难料,先生在后面提醒指点即可”。
“无妨,定不拖累足下就是!”书生不为所动,执意跟随,言语中似乎忿忿不平。
傅青凌不由嗔目,欲言又止,他想起以前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不由心中冷笑:“读书人都一个德行,夸夸其谈不识好歹,只会作死拖累别人”
他拂袖转身而去,一言不发,书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行得数十步,市场再次几声惨叫和娇呼……
黑衣人又有两名中弩倒地,虬髯也有数人横卧。
夷女头帕已失,秀发凌乱,持短刃,单跪,以手撑地,刚才一息之间,想必经历了一场恶斗。
忽然,刀光一闪格外耀眼,那名黑衣斗篷将扇子往腰间一插,大吼一声“赛祖”,纵身一跃直入,长刀劈向夷女......
……只听到“当”的一声,金属重重撞击,持扇人狼狈退向一旁。
刚才持扇人见自己儿子中弩,悲愤疯狂,口呼儿子乳名后,奋力一击。
长刀出手时,却见侧面一团黑影,呼呼生风袭来。管它作甚,这“百人斩”定让它两段,对此他深信不疑,立时聚气劈下。
没想到没有劈断,反而自己倒退数步虎口发麻,定睛一看,是个石磨盘,少说也有二三百斤。
何人能扔它过来?实在匪夷所思,持扇人心下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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