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日拜读《西厢之西》,于于意西西厢的议论,颇有同感,而又兴发一些杂感。
于意说:
“只是无论何样版本,似乎每一部《西厢记》后面,都不忘附上元稹的原始篇章,真不知居心何在——是出于对客观事实的尊重?然而,戏剧实在是不要客观事实的提醒的。戏剧就是戏剧。让一部悲剧来给一部喜剧打底子,实在是有点用心险恶,存心让人笑得不开心。
。。。看《西厢记》一定要单看《西厢记》,暂时把元稹的那档子破事忘掉吧。或者,在看《会真记》的前半段时,暂时把后面的结局忘掉吧。不要冷笑,假装我们已经知道了真相。历史没有真相,何况小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种版本的王实甫《西厢记》都捆绑着元稹的《会真记》销售。现在想来如果真是这样,确实有点叫人感到扫兴。
《西厢记》是传奇,《会真记》见于“唐人传奇”,也是传奇,尽管读者都认为是元稹的自传体小说。后来在《元白诗笺证稿》更读到陈寅恪先生这样的批评:
“微之所以弃双文(即莺莺)而娶成之(韦丛字),及乐天(白居易字)、公垂(李绅字)诸人之所以不以其事为非,正当时社会舆论道德之所容许”“但微之因当时社会一部分尚沿袭北朝以来重门第婚姻之旧风,故亦利用之,而乐于去旧就新,名实兼得。然则微之乘此社会不同之道德标准及习俗并存杂用之时,自私自利。综其一生行迹,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其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 转引自于意《西厢之西》)
这就是传奇到“历史”的勾连了。
二.
先想到“元白”中另一位:白居易。白居易的名作《长恨歌》,另有《长恨歌传并序》收入“唐人传奇”。“歌”和“传”,据说最初是“捆绑”的,后来反而就松开了。更没有再附上《杨太真外传》之类的其它传奇或者相关“史实”。假设一位读者,初次读《长恨歌》,很喜欢它的凄美,而所读的版本,附有《杨太真外传》之类,不知读《长恨歌》的感觉会受到多大影响,本来很想背诵的,会不会废然作罢?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国翻译出版过许多苏联早期小说,曾经深深吸引着我国读者,影响了两三代人。梁羽生在《三剑楼随笔》称道过的《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近年经蓝英年先生考证,这本书里面朝气蓬勃的共青团小组和共青城,事实上竟然是恐怖的劳改营房。如果《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将来再版,附上蓝英年先生的相关考证文章,我也不知道这部作品的原有感染力会受到多大影响。
以前还读过一本书,介绍某位老外的爱情故事,读来感觉简直和他的理想一样纯洁坚贞。最近读到的资料,说此君后来搞大了老友一个侍仆的肚子,还要老友背一辈子黑锅。假如这是是真的,那么,这本爱情故事再版的时候也增加一个附录,捆绑销售,又不知会如何?
类似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好多。邯郸道上借一个枕头,走进槐树洞里的蚂蚁窝,二十年太平宰相,“纵然是梦也风流”。人们的白日梦,其实远远比夜间的更多,更丰富,更具有想象力。文学和艺术,“美”的,就让它继续“美”吧,just leave it alone ,似乎还是别打扰的好。和于意一样,我愿意把《西厢记》、《会真记》和《元白诗笺证稿》分开来欣赏,各各“自相知音”。
本来是那样的善良、美丽、相爱、平和,所谓“真相”,也不曾碍着你什么,端午节那杯雄黄酒,还是不要灌她吃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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