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敦邦绘画胡笳十八拍由来故事连环画《蔡文姬》

蔡琰（177年－？），原字昭姬，晋时避司马昭讳，改字文姬，陈留圉（今河南杞县）人，为蔡邕的女儿，博学有才，通音律，据称能用听力迅速判断古琴的第几根琴弦断掉。是建安时期著名的女诗人。

戴敦邦，1956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师范学校。历任《中国少年报》、《儿童时代》美术编辑，上海交通大学副教授。戴先生笔下的人物细腻妍雅，风神超逸，极富韵致，注重人物表情的描摹。他以自己的天赋与不懈的努力，开创了连环画的新风。

1 东汉末年，藩镇混战，汉王朝濒于崩溃;北方的匈奴乘机攻入中原，长驱直入。不久，胡兵就攻到河南中部的陈留。老百姓遭受连年战祸，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2 陈留是汉朝大学者蔡邕的家乡。蔡邕被杀后，只留下一个孤女，名叫蔡琰，字文姬。文姬这时才十八岁，跟着姨母赵四娘，夹在人群中逃难。

3 尘头起处，南匈奴的左贤王率领亲兵飞驰而来。他一见蔡文姬长得清秀，又问清了她是名士蔡邕之女，十分爱慕。

4 当左贤王得知她们被战乱逼得走投无路时，便说:“汉朝目前的局面，到处争权夺利，杀人放火，你们这样两个女流，恐怕难以活命。不如跟我一起去匈奴，我倒可以保护你们。”

5 在无可奈何的处境之下，蔡文姬和赵四娘被左贤王带出长城，经过一带茫茫的草原，来到南匈奴。左贤王虽然性格刚烈，但娶蔡文姬为王妃以后，倒能以礼相待。

6 光阴荏苒，蔡文姬在匈奴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生活也很舒适，但她常常思念故乡。特别是听说曹操当了丞相，把汉朝治理得很好，想回家乡的心情就更为急切了。

7 就在这个时侯，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曹丞相为了广罗人才，力修文治，派人携带了贵重礼物，来请蔡文姬回到汉朝去。这倒反而使文姬为难了。多么想回去啊，然而两个孩子怎么丢得下呢?

8 蔡文姬在激烈的思想斗争。持续了三天三夜还犹豫不决。她那滚滚不尽的海涛似的思绪，向谁倾诉啊！她废寝忘餐，写作《胡笳十八拍》，把整个心灵倾吐在她的诗歌当中。

9 第四天清晨，她八岁的儿子伊屠知牙师打兔子回来，听人说妈妈要回汉朝去，急忙拉着赵四娘跑来，要求妈妈带他一道走。并说很想去看看长城、黄河、长江和东岳泰山。

10 “可是……”蔡文姬望着子女，悲恸极了，“可是你父亲不放你们走啊!他说，我是汉人，可以让我走；你们是匈奴人，不能带走。这，这不是割下娘的心头肉吗?”

11 “不！”胡儿哭闹起来了，“我是妈妈的儿，定要跟妈妈一道去!爹爹不讲理，匈奴人和汉人不是一家人吗?匈奴人是夏禹王的后代，为什么要和汉人分家呢?呜呜……”

12 蔡文姬心乱如麻，说:“我不想回去了。都留在这儿罢。”赵四娘苦笑着说:“这未免太溺受爱了。你应该安心回去，孩子们由我抚养，包管把他们抚养成人，接替他们的父辈，使汉人和匈奴人真正成为一家。”

13 胡儿正在哭闹，左贤王突然闯了进来，愤愤地说:“胡闹什么?什么一家人，说得好听!眼看我这一家人要四分五裂了。文姬，呼厨泉单于已经答允让你走了，他要为汉朝的人饯行，要你也过去，今天就动身。”

14 “今天就走？汉朝派来的特使，到底是些什么人呢?你怎么总弄不清楚?”“谁弄得清啊，一个是都尉，一个是司马，都是带兵的官。哼!那位都尉倒还和气，可那个司马，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15 “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呢?文姬忧虑地问。“嗨!”左贤王又恼怒了:“那个司马对我说:‘你要是不把蔡文姬送回汉朝，曹丞相大兵一到，立即荡平匈奴!’哼，那股气焰，真叫人受不了。孩子的妈，我是不想让你走的，可是……”

16 “这可能吗?”蔡文姬沉思了一会，说:“曹丞相派使臣来迎接我，我相信是为了让我回去做点工作。如果真的还有大兵随后，我就决不回去!死，也要死在匈奴!我要当面问一问那位使者，你看行吗?”

17 左贤王皱了皱眉，毅然说:“行!我过去同他们说清楚，把那个和气的使者请来。”“慢!”文姬又说，“为了便于那位汉使说出真话来，你不要露面，可以掩伏在后边，听我们说些什么，你看可好?”左贤王点了点头。

18 不一会儿，左贤王把董祀都尉和两名汉婢引来，随即向董祀招呼了一声，走进里边去了。董祀恭恭敬敬地向蔡文姬行了礼，口称:“文姬夫人，你好!我是留董祀，已有十几年不见面了!

19 出乎意料，没想到这位汉使竟是蔡文姬的表弟，也是蔡邕的学生。她惊喜地说:“原来是你啊!为啥要这样称呼我呢?还是照幼时的习惯，叫我大姐吧。”

20 两人谈了一些家常话，文姬问道:“你们这次来，带来了多少人马?”董祀如实地说:“总共三十五人。我是正使，另一位副使周近，此外就是侍从和管车马的人。”

21 文姬说:“听说你们是先行，还有大兵随后?”董祀十分诧异:“哪有这种事?这次来，曹丞相亲自召见了我们，带来许多黄金玉器、锦缎绫罗，献给呼厨泉单于和左贤王，是专诚请你回去撰述《续汉书》的。”

22 “曹丞相善于用兵，兵不厌诈嘛!”文姬故意反问。董祀说:“丞相爱兵如命，视民如伤，他是决不轻易用兵的。这些年来，丞相苦心经营，天下大治，呈现了一派太平景象。不信，可问这二位相府中派来的侍琴和侍书。”

23 文姬徽微点头:“多谢你的指点。但是，我这里已有子女，丞相知道吧!”董祀说:“他知道，原想让你带子女一道回去，但左贤王执意不肯，这也是人之常情。汉朝、匈奴已如已如一家，今后再去也不难的。”

24 董祀又道:“愿大姐体念曹丞相在文治上的一片诚心，以国事为重，以天下儿女为儿女吧!”蔡文姬被深深感动了:“啊，左贤王呵，你叫我怎么办呢?”忽然，左贤王从屏后奔出，大声说:“董祀都尉，我感谢你!”

25 疑团顿消除了。左贤王对文姬说：“你安心回去吧，这比你在匈奴更有意义。有机会，我就去汉朝看你。”他解下那把佩带十余年的轻吕刀赠给董祀，说:“我向你起誓，决与汉朝和好!”

26 董祀也深受感动，接过宝刀佩上，解下玉具剑捧呈左贤王，说:“这把玉具剑是曹丞相赏赐给我的，比我的生命还宝贵，我把它转赠给你，请你收下。”

27 在呼厨泉单于盛情的欢送下，蔡文姬告别了左贤王等人，随着董祀都尉和周近司马，携带着回赠曹丞相的黄羊、胡马、骆驼等大宗礼物，启程回汉了。单于亲自送行，并派右贤王率领二百名骑兵护送。

28 在漫长的跋涉途中，蔡文姬思念子女，愁肠百结，时而仰天叹息，时而掩袖抽泣。《胡笳十八拍》就在这种愁思中，一拍又一拍地增加着。

29 走了一个月，才到了长安郊外。这天夜里，他们在蔡邕的墓旁宿营。夜阑人静，文姬不能成寐，独自来到父亲墓前，对着墓碑说:“父亲，我又来看你了。曹丞相苦心孤诣赎我回来，可我辜负了他啊!”

30 文姬悲痛地诉说着，由于路途劳累，心头郁结，不觉昏厥在地。侍书、侍琴两人找她、喊她，她都毫无察觉，直到侍书扶她起来，请她喝姜汤，才慢慢苏醒，感谢地说：“谢谢你们啦！”

31 侍书、侍琴劝她回去休息。文姬不肯，说要在亭子上坐一会，叫两位侍婢先去睡。侍婢坚持要陪她在一起她说:“那末，请把焦尾琴抱来吧!我想弹唱《胡笳诗》。”

32 董祀身负丞相的重托，天天在注意着蔡文姬的情绪、健康和安全。听到弹唱声，他赶忙出来察看，诚挚地说:“大姐，大家都在替你担心，怕你把身体弄坏啊！”

33 “啊!谢谢你们。”文姬叹了口气，“我深知这样实在不好，但总控制不住呵。”董祀接着说:“大姐，我们总希望你心胸开阔一些。你看，这‘千里无鸡鸣’的荒凉世界，已经熙攘起来了，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

34 文姬有所感触:“是的，我们应该高兴，感谢曹丞相。”董祀又说:“你想，从前的边境，岁岁有侵扰。而今，你亲身经历了，一路上鸡犬相闻，锋镝不惊。这是小事吗?希望你以天下的快乐作为自已的快乐吧!”

35 董祀越讲越激动:“我觉得，你老是沉溺在儿女私情的悲哀里，这样下去，是要毁灭自己的。曹丞相请你回来，因一为看重你博学多才，而你却是这般模样，对得起曹丞相，对得起蔡邕先生吗?”

36 蔡文姬被深深感动了。她突然振作了精神，含笑说:“呵，你的话真是起死回生的良药。是你两次把我挽救了。我向你发誓:从今以后要听你的话，尽量减少个人的悲哀。我立刻就去休息，你也去睡吧!明天见。”

37 几天后，他们来到华阴，不幸董祀因劳累过度，堕下马来，折断了左脚的胫骨，只得留在华阴治疗。蔡文姬一行人马，就由周近带领来到邺下。

38 这天晚上，曹操正在与夫人称赞着几天前董祀派人送来的《胡笳诗》，曹丕进来报告:“遣胡副使周近到府报到。”呈上董祀写的表文。曹操看了一遍，点点头，随即吩咐:“我现在就接见他。”

39 周近进来，卑谦地远远向曹操和曹丕行礼：“小官周近敬候丞相万福，敬候五官中郎将起居。”曹操令他坐下，简单地询问了途中的情况，就询问左贤王等人对这件事的态度和看法。

40 周近看了看曹操的脸色，说：“单于和右贤王，对丞相是畏威怀德的;可是那位左贤王，却桀骜不驯，不让蔡姬回来，故意拖延时日，作了种种刁难。最后，小官警告了他一下，他才勉强同意了。”

41 曹操问到蔡文姬，周近说:“我觉得文姬夫人似乎有些不愿意回来。”曹操摇了摇头:“不见得。我读了她的诗，她是时时思念乡土的。只不过舍不得离开儿女，才那样悲哀。”周近赶忙应道:“丞相所见极是。”

42 接着，曹操又询问了董祀的伤势。周近说:“相当严重，说不定会成残废。因为他在马上睡觉，马失前蹄，就跌下来了。”“你们路上赶得很紧?”“紧是并不紧的，只是董都尉的生活，……似乎有些失于检点。”

43 曹操生气地问:“怎么回事?”周近说:“他和文姬夫人太亲密了，有时深夜相会，整晚都不睡。”“唔?有那样的事?”周近趁势答道:“而且同左贤王的关系也有点特殊，把丞相赐他的玉具剑和朝廷命服，都送给左贤王了。”

44 这番话激怒了曹操。他问:“是真的?”周近急忙起身说:“同行的人都可以作证。”曹操立即命曹丕写一道饬令:屯田都尉董祀暗通关节，行为不端。令到之日，着其自裁(自杀)!并要曹丕即刻派人送到华阴。

45 曹丕送走周近，心中狐疑。第二天清晨，他派人召侍琴入府查问，果然有所出入。上午，曹操正在接见周近，商量接待右贤王的事，侍者报说“文姬夫人求见。”

46 曹丕忙说:“父亲，既然她来了，可否当着司马的面，把董祀的情形再核实一下?”曹操略加思索，说道:“也好，当面讲清楚，也可以使文姬心服，使董祀死而无憾。”

47 蔡文姬进来了。只见她披发跣足，憔悴不堪，曹操十分惊诧。刚欲动问，文姬已在阶下行礼，声称：“我是有罪之人，不敢整饰仪容，特来向丞相请罪。”

48 曹操说:“我不曾说你有罪啊?”蔡文姬顫抖着声音:“听说丞相令董都尉自裁，罪名是‘暗通关节，行为不端’，而且和我有关。董祀之罪当死，文姬之罪也就不容宽恕了。但请丞相明告罪情，文姬虽死，也感恩怀德的。”

49 曹操考虑了一下，说:“我先说他的‘行为不端’。我听说董祀在归途中，对夫人缺乏尊重，不能以礼自守。他同夫人深夜相会，弹琴唱歌，致使同行人不能安眠。可是真的?”

50 蔡文姬惊异地说:“原来是这样!那末还有‘暗通关节’呢?”曹操说：““左贤王轻视本朝，百般刁难，不肯放你回来。而身为正使的董祀，不仅不加告诫，反而赠以宝剑和朝廷命服，两人结成生死之交。这不是暗通关节么?”

51 蔡文姬赀完曹操的话，心里明白了，说:“丞相，那恐怕是冤枉好人了。因为事实却是完全相反，所谓深夜相会，就只有一次，也正是那一次，董都尉深深地教育了我，…”接着，她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52 最后，蔡文姬说:“这两次接触和谈话，侍书和琴都是在场的，我可没有丝毫的粉饰。”曹操当即问了两个侍婢，她俩也扼要、明白地讲了一番。曹操越听越感动:“看来左贤王倒是一位杰出的人物啦。”

53 曹操觉得自己有些轻率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真是一点也不错的。”他立即命曹丕追发一道饬令:董祀出使，宣扬朝廷德威，迎回蔡琰，克奏肤功，着晋职为长安典农中郎将。派人星夜送去，务将前令追回。

54 吩咐毕，曹操转向周近：“你知罪吗？本朝和南匈奴和好，得来不易，险些被葬送在你的手里。”周近惶恐万分，伏地叩头：“死罪死罪！”文姬心中不忍，替他求情。丞相勉强答应，从宽发落。

55 从此，蔡文姬在曹操夫妇的关怀下，住在相府松涛馆开始工作。她发奋写作，持续了八个年头。为撰写《续汉书》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她还常常把亲身感受倾注在诗文上，歌颂丞相的丰功伟绩。这天中午，她又写了一首诗歌。

56 正在谱曲吟哦，魏王(曹操已晋封魏王)的妻子卞后来了。她读了一遍，连声称赞，立即叫侍琴派人拿到铜雀台去，让歌伎们赶快排练。卞后很想在园子里走走，文姬就陪着她向园中慢慢走去。

57 她们边走边谈。卞后忽然高兴地说:“我正要告诉你一件大喜事呢。呼厨泉单于亲自来朝贺魏王，昨天到的。魏王今天上午接见了他们，听说董祀也一同来了。还说给你带来了很好的礼品。”

58 一听说单于的到来，蔡文姬胸中又卷起了波澜:八年中，她听到多次关于子女的传闻，这次，该可以证实了。她激动地说:“谢谢你，婶母娘。”她们谈谈说说，刚准备弈棋，忽听得曹操的声音:“快去见你们的母亲。”

59 朝思暮想，却又意想不到的喜事突然发生了。伊屠知牙师拉着妹妹昭姬向蔡文姬奔来：“妈妈!母亲!”蔡文姬喜泪盈盈，兴奋极了，说:“这是王后，你们快叫婆婆。卞后也十分高兴:“这真是最宝贵的礼品了!”

60 这对珊瑚树似的儿女，争着诉说这些年来的情况：四姨婆如何病死;左贤王如何英勇抗敌，重伤身死。临终时他嘱咐将玉具剑遗给爱子，将文姬给他的纪念品转送给董都尉。……他们边说，边将遗物呈给文姬。

61 魏王一直很有兴味地倾听着，高兴地说:“左贤王的用心你们明白吗?他是要儿子继承他的遗愿，还把文姬交托给董祀了。”又笑呵呵地转向卞后:“董祀未有家室，让我们两老来作月老吧!”

蔡琰《胡十八拍》

郭沫若校订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青。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故乡隔兮音生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憋之念之兮生长边鄙。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注下沾衣。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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