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晋南北朝的历史相对冷门,所以尽管在这段时期出现了不少奇人奇事,其知名度却不高。
今天,我们来聊聊祖逖,一个很有意思的偏冷门人物。
提起祖逖,第一个标签应该是“闻鸡起舞”。
二十多岁的时候,祖逖和好友刘琨都在司州当主簿,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在首都所在地担任一个秘书类职务。官职不大,但比较有前途。
当时还是西晋时期,皇帝是晋惠帝司马衷,整个朝堂较为混乱,八王之乱已现端倪,两个年轻人心心念念地要建功立业,史书上引用了一句祖逖说过的话:“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
这话说得比较狂妄,大意是说:“将来我们俩争霸天下的时候,千万注意回避对方。”
按照我的理解,祖逖这话是把自己和刘琨与袁绍、曹操做比较:在东汉末年,袁绍朝北发展,曹操朝南发展,最终两人在北方一决雌雄。
祖逖的言外之意就是:将来天下大乱了,咱俩先把周围那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都收拾了,然后再分出胜负。
很多人都说祖逖是一个类似于岳飞那样的人物,总而言之兢兢业业,情商智商双高。可通过祖逖的这番话,我实在没办法把他和岳飞联系起来。
祖逖出身不凡,但《晋书》只说他家“世吏二千石,为北州旧姓。”换言之就是省部级高官,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地头蛇。
按说拥有这种身份的都是大人物,不该默默无闻,可我们连祖逖祖父的具体生平都查不到,只知道他父亲叫祖武。
从这个角度来看,祖逖的家族此时应该已经没落,祖逖的身份估计和《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差不多,要是再弄不出点名堂,祖家应该也是灰飞烟灭的命运。
八王之乱爆发之后,祖逖心心念念的乱世终于到来,他先后为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和豫章王司马炽(后来的晋怀帝)效力,但也没干出什么大事。
八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是东海王司马越,他任命祖逖为济阴太守,但祖逖以为母守孝为名,拒绝了这一任命。
祖逖为母守孝是公元304年(永兴元年),关于他的记载有七年空白期,等他再次露面的时候已经是公元311年(永嘉五年)的事了。这一年,祖逖四十五岁。
南渡之后,祖逖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他带着几百人南下,但他这支队伍的成分却非常复杂。
祖逖是范阳人(今河北省保定市),当时的范阳就是一个胡汉杂居的地方。当祖逖南下时,他的队伍里不但有汉人,还有胡人(已汉化)。
除了民族混杂,这支队伍的成分也多样:祖家已经没落,祖逖也没有太多的钱粮,所以这支队伍并没有太多食物和衣物,那自然只能是走一路抢一路。
在当时,这种队伍并不罕见,率领这种队伍抵达南方的首领有一个统称:“流民帅”,这是祖逖的第二个标签。
对于任何当权者而言,这种队伍都是不受他们待见的,但祖逖特殊一些:祖家虽然已经没落,但毕竟是“北州旧姓”,已经渡江的琅邪王司马睿打算拉拢一下祖逖,所以任命祖逖为徐州刺史,并允许他的部队屯驻京口。
京口可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区,后来的南朝宋武帝刘裕就是从京口起家,并最终夺取东晋江山的。祖逖能够被获准驻扎京口,应该说司马睿很够意思了。
受到如此信任,祖逖是怎么回报的呢?答曰:四处抢劫。
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会说:“祖逖难道是个白眼狼吗?司马睿如此信任他,他居然四处抢劫?”
其实,祖逖此时的待遇,和后世某个时期的川军差不多:被人当成叫花子看待,不给寄养和军需物资,都快活不下去了,不抢劫怎么办呢?
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你活不下去就抢劫,只会导致当权者更讨厌你!
祖逖南下之后,司马睿虽然任用他,但祖逖始终不受待见。
最重要的是:当时的司马睿地位并不稳固,“五马渡江”说起来非常了不起。可实际上,如果不是王导愿意与司马睿合作,这五匹马能否在南方站稳脚跟都成问题。
大家千万不要以为中国的南北矛盾是近代才出现的,早在两晋之交,这种南北矛盾就已经很难调和了。
留下“三定江南”典故的周玘,那可是南方士族的重要人物,却被北方侨族活活气死,临终前还对自己的儿子说:“我就是被这帮北方佬气死的,你要是不能给我报仇,就不是我的儿子!”
将卒,谓子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
南方士族被气得要死要活,北方侨族的日子也不好过。
王导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王与马共天下”之中的“王”,说的就是王导。但就算是王导,也吃过南方士族的亏。
王导刚到南方时,想与江南的豪门士族陆氏联姻(三国时期陆逊的家族),但陆逊的侄孙陆玩当场拒绝,而且拿话怼王导:“我们陆家小门小户,就像臭莸草;你们王家豪门大户,就像香薰草,咱高攀不起啊!”
培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玩虽不才,义不能为乱伦之始。
当时的南方,就是这么一个乱哄哄的局面:江北侨族和南方士族斗得不亦乐乎,像祖逖这样的流民帅还到处捣乱,这日子咋过?
祖逖是个聪明人,他从来都不喜欢凑热闹。当初八王之乱打得热火朝天,祖逖居然能及时抽身而出,可见这个人非常理智。
面对江南这种局面,祖逖打算故技重施,从一团乱麻中抽身离开,他的解决方案是“北伐”,这是祖逖的第三个标签。
定下方案之后,祖逖立刻给司马睿上书,希望能由自己主导北伐,这份上书写得很有意思,祖逖说“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争权,自相鱼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晋朝的皇帝不昏庸,百姓也没打算造反,就是宗室打来打去,才使得异族有机会入主中原。”
听话听音,祖逖的这种说法就是在告诉司马睿:北伐的主要敌人是那帮异族,我有办法搞定他们!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当时活跃在中原和北方的异族主要是匈奴汉国和石勒等人,就凭祖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他凭什么敢说这种大话呢?
主要原因,还在于当时的中原属于“狗不理”,祖逖认为自己可以占到便宜。
刘聪将匈奴汉国的首都定在平阳(今山西省临汾市),对于洛阳置之不理;
刘曜曾攻入过洛阳,但他却一把火烧了洛阳,然后立刻撤军;
石勒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始终不曾把“经营洛阳”当成首要任务。
在这种背景下,祖逖觉得自己可以火中取栗,趁这帮异族没反应过来之前,先把洛阳夺过来,也比在京口这破地方当强盗要好得多。
对于祖逖的这种请求,司马睿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因为他此时在南方都没站稳脚跟,哪有功夫去管中原和北方的事呢?
再加上祖逖屯驻京口老给他惹事,能把这个瘟神先送出去也挺好,所以司马睿答应了祖逖的请求,却只给了点钱粮布匹,没有调拨军队给他。
那意思就是:军队的事情你自己想办法。
对于司马睿的这种表态,祖逖也很无所谓,他也知道自己干的这些事惹人厌,并不指望能获得多少支持,因为在祖逖看来:中原地区都是软柿子,自己想捏就捏。
当时的中原可以分为东部(以泰山、徐州、下邳为主)、中部(以谯郡、陈留为主)和西部(以荥阳为主)三个地区。
通过反复权衡之后,祖逖将目光聚焦在中部。
为什么是中部?因为西部距离匈奴汉国太近,东部距离石勒太近,都不是什么好选择。此时的祖逖比较弱小,并不打算跟这两大实力派发生冲突。
很多人喜欢吹嘘祖逖北伐的功绩,认为他战胜了石勒和石虎,只不过由于东晋不支持,所以祖逖北伐才功亏一篑。
这种说法就是把史书简单地读了一遍,却不去深思其中的奥妙。
我曾反复强调过:中原地区为什么没有强大的实力派占据呢?因为这地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谁占据中原,就相当于陷入四面皆敌的窘境。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你以为匈奴汉国和石勒会这么好心,把中原让给别人?
基于匈奴汉国和石勒的立场,他们都希望先巩固自己的基本盘,然后再从容地吞并中原,进而统一天下。
祖逖北伐,恰好是打了一个时间差,趁着匈奴汉国和石勒都无暇顾及中原的时刻进军。
关于这一点,我们看看《资治通鉴》记载祖逖打蓬关的经过就能明白。
祖逖攻陈川于蓬关,石勒遣石虎将兵五万救之,战于浚仪,逖兵败,退屯梁国。勒又遣桃豹将兵至蓬关,逖退屯淮南。虎徙川部众五千户于襄国,留豹守川故城。
石虎率军参战,祖逖战败撤军;石虎再派桃豹率偏师驻守蓬关,祖逖继续退,石虎放肆地抢劫了一番之后撤军。
《晋书》的说法与资治通鉴不同,事件还是祖逖攻打陈川,石虎率领五万军队救陈川,却被祖逖打得大败。
逖率众伐川,石季龙领兵五万救川,逖设奇以击之,季龙大败,收兵掠豫州,徙陈川还襄国,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台。
《晋书》的这段记载,我认为是靠不住的:如果石虎真被打得大败,祖逖为什么不追,反而看着石虎在大败之后纵兵抢劫呢?
如果是由于石虎人多势众,祖逖无力追赶,那至少也说明谈不上“大败”,只是阻止了石虎救援陈川。
不管是《资治通鉴》的记录还是《晋书》的记录,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当石虎在中原耀武扬威的时候,祖逖并没有办法彻底赶走他。
祖逖是什么时候夺取蓬关的?是陈川旧部跟着石虎回河北之后的事。换言之,祖逖攻打陈川,也没能把陈川怎么样。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祖逖的实力并不强,石虎为什么还要撤军呢?
原因就是我之前所说的,石勒当时的主攻目标是河北和山东而非中原,他怎么可能任由石虎陪祖逖在这里干耗呢?
石勒主动向祖逖示好,不但重修祖逖父母的坟墓,还把从祖逖手下投降过来的叛徒直接杀死,脑袋送还祖逖。
但当石勒拿下河北和山东之后,立刻开始向中原进军,有人说是因为此时祖逖已死,可实际上,这是因为石勒已无后顾之忧。
祖逖的北伐有了些许成效,司马睿立刻派人前来摘果子,希望能为自己这个皇位加点砝码。
对于司马睿的这种做法,祖逖自然是十分不快的,但司马睿选的时机也很恰当:此时的祖逖已经身染重病,眼看就活不了了。
但司马睿低估了祖逖对于这支军队的掌控力,这不是东晋朝廷的军队,而是祖逖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标签——“祖家军”。
祖逖去世之后,他的弟弟祖约成为了这支军队的领袖,继续控制着祖逖打下来的地盘,直到石勒再次出兵中原为止。
我一直认为:祖逖是一个被低估的人。不是因为他的知名度低,而是因为了解祖逖的人也很少提及他的智慧。
当西晋的宗室为了皇位相互厮杀的时候,祖逖及时抽身而退,没有死在那场动乱中;祖逖没有接受东海王司马越的任命,自然也不会跟随王衍护送灵柩,同样躲过了一次血光之灾(王衍等人在护送灵柩的过程中被石勒活埋)。
当江北侨族与江南士族斗得不可开交之际,祖逖并没有急着站队,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看似纷乱实则空虚的中原,从中挖了好大一块肉。
对于祖逖的这种表现,我们可以说他虚怀若谷,自然也可以说他目光敏锐,但是从祖逖手下那支“祖家军”来看,他对于东晋也不会有什么归属感。
毕竟,他当初屯驻京口的时候,可是经常被人骂为“强盗”,然后被当成叫花子给打发到了中原地区。
对于祖逖的这种表现,《晋书》的评价是“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素怀,抑为贪乱者矣。”
换言之,《晋书》在为祖逖盖棺定论的时候,也认为他只是一个“贪乱者”,不是什么为国为民光复中原的“伟光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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