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北京东南三环潘家园旧货市场,我意兴阑珊的在摊位间转着,从早晨到现在一件东西没买。
转来转去,转到了一串摆满各种小玩意的摊儿上,这里摊儿上次还是一些操着河南口音的人,今天已经全部换了一茬。
“老板,这个怎么卖?”路过一间小摊时,我蹲下来随手拿起一个站立的小人向正斜坐着刷核桃的花甲老头儿问了一声。
“那个两百四,诚心要就算你便宜点。”老头抬眼瞟了一眼,低头继续刷手里的核桃。
在这个被称为全国最大的旧货市场,每逢开放日,经营者就会把囤积的东西拿出来卖,家具日用,旧书旧报,石雕服饰,秘戏春宫图……应有尽有,而最多的还是卖古玩的。不过这里面的水很深,多的是鱼目混珠的东西。
我是个爱玩儿的人,一有闲时就总喜欢来这里溜达溜达,看着五花八门的东西,心里就有种伏天喝了冰水的感觉——说不出的舒畅。不过我是个二把刀,买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为了附庸风雅,然后在亲朋之间显摆显摆自己的知识渊博,但实际上每次买回去的东西都是一些赝品,而且是做工比较粗糙的那种。
我还记得第一次买的是一件砖红色的陶器小鸟,那卖主扬言是出自东汉墓,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我买回家后没两天,外面那层砖红就一片一片掉下来,敢情是一只做旧的泥土捏制的小鸟。回头想,我这么聪明一人,这么弱智的当居然也能上,心里那个气啊!后来我学了乖,多听不多问,尤其不和那些卖主瞎搅和,单凭自己的眼力看了又看,挑了又挑,却依然次次走眼,瓶瓶罐罐,大大小小请回来一堆,可没一件真东西。慢慢地,我谨慎的许多,多看多听,有事没事找一些老板讨点瓷儿,出手却越来越少。我固执的认为,只要功夫下到,总有一天我能在这里淘到一件真东西。
所以,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转一转,看看有什么新物件出现,那些熟面孔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变化,况且我曾在他们那里上过当,自然不会再光顾他们。新物件却有可能出几件真货,虽然我知道这个大运没那么好撞,但是宁肯白来,不能错过,把赝品当成宝贝没关系,大不了吐口唾沫,骂两句了事;但若是错过了真品,肠子可就悔青啦。
在这个圈子外看久了,再痴的门外汉,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窍能开,看的听的多了,我渐渐懂了一些道道儿。
在这个行当中,青铜的东西最走俏,价格也是最高的,尤其是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件件都可谓是神物重器,在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市场里淘到件货真价实的青铜器,那可真是海沙里面找金子。况且这些青铜器年代久远,保存要求近乎苛刻,稍一疏忽,可能就成了一堆破铜烂铁,再加上国家在这方面的严厉政策,使得凡夫俗子根本没有机会沾手,实在眼馋,就挑几件品相不错的仿制工艺品,揽入怀里意淫一番就成了。
另一个吃香的是瓷器。这类东西近十几年来一直是热门,元青花大放异彩,令瓷器备受追捧,明朝和清三代的官窑瓷更是收藏圈的“绩优股”, 许多拍卖会上动辄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上千万。但玩这类东西很微妙,好的东西属于国宝,一些曾是皇家御用的可以流通,但毕竟少之又少,民间流传的却又多如牛毛,谁家没有两件瓶瓶罐罐,甚至在一些农村还有很多家传下的碟盆瓶罐用作养花喂鸡之用。一些上山下乡、走家窜户铲地皮的,也多会冲着这点去。这其中不乏有宝贝,但几乎都在这些贩子手里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再有比较常见的就是字画,这种东西的行情最是微妙,定价出价考虑的因素最多。拿画来说,你先得考虑这画出自谁的手,这个画家的名气如何,这幅画是他早期的作品还是晚期的作品,他的遗作中同类型题材的作品数量有多少,与其他同题材作品相比哪好哪不好,等等等等,甚是烦人。而且,有时候还要看画上的题字和印章,看保存的完整与否,更深的还要结合历史史实进行评定。对于字画来说,名人佳作自然是很值钱的,但常见的多是临摹之作,你说它是真的,它不是原本,说是假的吧,但它确实前人留下来的作品,如何定位这些摹本着实头疼。所以,字画这东西,受关注的都是被人捧来捧去的那些所谓“名家“之作,即使吃摹本也是吃临摹“名家”的东西。
由于书法家、画家多是有一份傲骨,大都仕途不如意,生前潦倒,或漂泊,或隐没,留传下来的作品时常在民间出现。我的一个朋友,他家祖上曾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后来天下大变,家境渐渐败落,田地归了集体,一些家传的箱底之物,各家摊分后,留守的留守,搬迁的搬迁。他家这支分到的东西中,有一幅水墨花鸟画,花开怒放,鸟却是白眼向天,画卷上方还有印章和落款,认了半天才艰难认出是“驴屋”两个字,当时没人在意,不晓得历史上何曾有过叫“驴屋”这样寒碜的画家,就随手压进一口放杂货的红木柜子里。
后来,我这朋友一家也离开老家,迁到外地,搬家前将一些笨重的东西卖给收破烂旧货的,那口红木柜子连带里面的东西也被处理掉。直到我那朋友上了大学,偶然间知道这个叫“驴屋”的,竟然是明末赫赫有名的“八大山人”朱耷。为此,他曾专门回了老家一趟,走亲访友,东找西问,可就是找不到那画的去处,最后气得大骂朱画家胡乱起号,这不是作践不懂历史的老实人嘛。
可见,要想在字画这一行混出点门道,实在是不容易,没有十几年的修炼见识,没戏。
玉器、漆器、竹木牙角雕等其他一些杂项就更难入门,各个朝代有各个朝代的小玩意儿,很难说哪种小玩意儿更有价值,只能凭自己的见识和眼力。稍一走眼,可能价格就相去百十倍。但这类小玩意儿相对淘到真货的概率比较大,很多人都削尖脑袋往里扎,只要东西入眼,价格可以承受,他们乐意掏腰包。
还有一些就是钱币、古籍、旧年画什么的,这些东西随着行情不断变换,短期利厚,跟风跑的人会紧紧跟在后面。
其实这些都算不上什么真本事,只是混段时间的经典之谈,好比经常看见的某某基本指导大纲,大纲是死的,说到底还得自己多去积累。当然了,要在这行里磨破滚打,还要有一颗足够强大的心里承受力,在这个圈子里,从来不缺少榜样,有倾家荡产的,有妻离子散的,甚至还有一夜暴富而兴奋休克的等等等等。
我虽然爱好这一行,但脑子一直比较清醒。栽了跟头,最多骂两句发泄发泄,期望撞上大运,但心态还算平和,而且我越来越谨慎,不插手那些大宗的物件,偶尔看到一件感觉还不差的小玩意儿,才会掏腰包。
比如我此刻手里的这件东西,是件铜的,通体25厘米左右,发髻高耸,身材纤细,面作女相,双眼微睁,表情纯净如水;上身袒露,下摆齐足长裙;其中右手保持行佛礼的姿势,如此便不难判断这是一尊观音像。雕像整体保存比较完好,身上布满了许多像是刻画的符文,还有一些细小的坑洼,一些地方也冒着铜绿,看起来很像一件古货,但我总算在这圈子里混过几天,知道这些“旧迹”是完全可以做出来的,铜绿可以饰,破损可以咬,一切都可能作假。
只是干这行的人手艺实在是高,再加上我的功力有限,从头到脚,由前至后看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这货到底是新还是旧。
那老头儿一直醉心于手里的核桃,刷得那个仔细,根本没顾得着过来忽悠我。
我把注意力放到了铜人身上那些刻画的符文,我知道这些很可能是手艺人为了故弄玄虚而加进来的元素,但怪的是,这些符文让我有种似曾相见的感觉,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正在边看边极力的回忆时,思绪被身后一个帅气的白面书生打断。
“打扰一下,这个给我看看。”他说,眼睛一直盯着那个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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