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專訪》張炎憲︰馬政治指導歷史課綱
記者鄒景雯／專訪
九八高中歷史課綱已上網公告，前國史館館長張炎憲博士受訪指出，目前公布的課綱內容，台灣史、中國史與世界史都有問題，具有高度的馬英九政治指導在其中，必須讓社會更充分的討論，不應該在明年匆促定案實施。
記者問：九八課綱正在各地召開公聽會，將台灣上接三國時代，同時增加中國史授課時數，引起高度爭議，你的看法如何？
台灣史不應上推到三國
張炎憲：歷史教科書，有幾個問題，誰來寫？寫給誰看？寫的內容是什麼？當然，先有國家，在國家行政權下，才有歷史教科書。台灣的歷史教科書一定是寫給台灣人看的，因此其呈現的應該是台灣的人，有原住民、漢人等各種不同族群的人為主體，而這國家代表什麼？寫出來的教科書就會不同。由此看高中教科書的台灣史上推到三國，這就沒意思了。這既不是台灣的人，也不是台灣的活動，其目的只是要聯繫與中國的關係，這是整個教科書的大問題。
夷州不是台灣，歷史已經研究得很清楚了，但在過去國民黨的歷史解釋裡認為這是台灣，以強加上台灣是中國一部分。把一段已經被歷史推翻的東西放入教科書，非常不合理。
高中歷史教科書將台灣史、中國史、世界史的比例，分為一：一．五：一．五，這種分法是錯誤的。教科書既然是給台灣人看的，台灣史當然要寫得詳細。比較日本、美國教科書的比例，這違反了當前許多國家的看法。有人說中國史太長了，不多點時間教不完，但長不長，這是他們的事情，況且世界史更長，是不是以後教科書都教世界史就好了？站在台灣立場，當然要讓台灣人充分了解台灣歷史的變動。
其次，未來應該把中國史列入世界史才對，日本教科書一定是日本史、世界史，不可能再來一個中國史，出現這種矛盾現象。因此台灣究竟是什麼樣的國家？制定出來的教科書就會怎樣，就因為中華民國很混淆，我們的教科書才會有這種情況。
到底中華民國是什麼？教科書中也沒解釋，曖昧不清。例如台灣史中提到一九七九年之後的兩岸變化，這當然可以提，但是台灣同時也與美國、日本、世界互動，為什麼特別要強調兩岸關係？之所以強調，表示中華人民共和國有改變、台灣受其影響等等，但台灣受美日影響更強烈，為何不強調？
又如，其強調台灣人到中國去抗日，其實台灣在本島也抗日，或者到東南亞、到滿洲國去做很多事情，同時，台灣人也不是只有抗日，台灣人於日本統治地區在日本人之下扮演許多重要的地位，這影響台灣非常深遠，因此提抗日，也應該提這些，結果這些不提，光講抗日，這些當然有伏筆，目的在凸顯台灣與中國有密切關係。
台灣戰後歸屬沒有交代
此外，有關一九四五年以後台灣地位問題，教綱僅提到中華民國來接收，然後就結束了，歷史的真相沒講，一九五一年的舊金山和約，一九五二年中華民國與日本的和約，這兩者是決定台灣戰後歸屬的依據，並非開羅宣言，到底台灣屬不屬於中華民國？或者只是日本放棄，這歷史事實應該寫出來。當然這會刺激到中華民國的地位，因此他們不寫。在世界史中有提到二次戰後殖民地紛紛獨立，台灣卻變成另外一個情況，與此有關，這應該加以交代，才能與世界史對照起來，讓台灣年輕人了解在世界變動時台灣是如何。
台灣地位問題不交代，就無從了解之後台灣民主運動的形成與此有關，以及再下去的國會改選、總統直選，台灣人想要自己當這塊土地主人的主權在民想法，甚至加入或重返聯合國，教科書中皆逕付闕如，致使這個大綱無法反映台灣歷史的脈動，更無從了解台灣變成國際孤兒的心情如何，反而去強調一九七九年後台灣與中國的互動，這實在違反台灣爭取民主自由到現在佔有一席之地的成果與努力。
雖然最後提到台灣的多元文化，但是很重要的一點，台灣人有創意，想要創造新的東西，這種創新精神，想要創造自己文化的特色，應該放進歷史。當然提到台灣文化，國民黨會很緊張，但是看看美國與日本的教科書，一定如此，美國強調民主價值、人權價值，作為美國人的光榮，美國是世界領導者等等，教科書必須給人自信與驕傲，但課綱中沒有這個精神，這是非常不好的。
問：佔了極高比例的中國史內容又如何？
中國史以華夏觀念主導
張：中國史的部分，其以華夏觀念作為主導，儒家思想潮流作為主導，第三是漢人中心主義。壟斷這些的全是大中國想法。如果中國史是包括現在中國土地上的中國史的話，中國有許多少數民族，這部中國史卻看不到少數民族與中國對抗，或者少數民族的文化。如果中國史只放在長江、黃河，那沒話講，現在這樣的寫法可以。但是歷史一定有其地理版圖，也就是行政權控制的範圍，喪失了對其他少數民族的人與文化的敘述與尊重，只強調華夏文化多好，來統攝整個民族，好像整個都融入了中國文化之中，這是錯誤的觀點。這落入了國民黨過去歷史解釋的圈套，同時也失去了對華夏文化的檢討。
民國史是國民黨史
中華民國史部分，在一九四九年之前基本上是國民黨史，例如它說中華民國奠定後，北洋軍閥割據就分裂了，北伐之後統一，這是國民黨史的寫法。從袁世凱的角度，國民黨是叛徒叛黨，南方政府不被承認，北洋政府才代表中華民國，國民黨以軍隊打贏北洋政府後，才有國民黨所謂行政權控制的時代，之前是沒有的，這些都沒寫。
又如抗日，究竟是誰在抗日？最近馬英九引胡錦濤的話說抗日，其實蔣介石講的抗日才是真的代表國民黨啊，馬英九擔任國民黨 ，他沒有資格講這種話。
至於一九四九年之後，是以毛澤東的立場來寫，例如建國，幾乎都是政治史，很少寫到文化，為什麼不寫一九五九年西藏的抗暴運動？又例如蒙古以公民投票九十九％贊成因而獨立，中華民國認為這是其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認為這是一個國家，到底蒙古是什麼？應該要陳述。此外，維吾爾人也該講，為什麼不提？課綱只介紹毛澤東如何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鄧小平改革，資本主義改革到現在，完全是政治史，而且是以中國共產黨掌控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演變為主要史，其他沒了，歷史不可以這樣。
況且，既然前面以儒家思想、漢人中心為軸，到了一九四九年之後，儒家被迫害也應該陳述，以反駁中華人民共和國到底是什麼政權，但沒有，所以這兩段是矛盾的，原因是不敢批判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敢批判的只有政治上鬥爭的問題以及人民生活困苦，但在思想上、文化上、中華人民共和國統治的基盤上，沒有描述，非常可惜。因此中國史部分，到底要教給台灣人什麼？
現在，大家對台灣史的討論發言盈庭，但學中國史的，有反省中國史嗎？現在中國史課綱出來，沒有看到中國史學者站出來說這寫得好不好？這表示現在研究中國史的學者有問題，他們可能 慣於國民黨的歷史解釋，或者是管他中華民國或中華人民共和國，只要是大中國就好？這種沒有現代國家觀念、民主觀念及素養，是中國史學者的危機，也表示中國史在台灣已經沒落，只靠著政治力量在維繫了，因此多少年來毫無進步，又回到我讀書時代的思維。
中華民族並不存在
世界文化史部分，分為東亞文化圈、伊斯蘭文化圈、印度文化圈、歐洲文化圈、美國文化圈、非洲文化圈，其中東亞文化圈還是以中國為主，還是講儒家、華夏文明，沒提到其他文明是同時並進的，不能把夏商周都看成漢人，而是該地區各種民族文化的綜合體，這種多元民族、多元文化的觀念沒有置入，事實上「中華民族」是不存在的，這是政治語言，世界文明的發生也不是單獨發生的。
問：民間疑慮，馬政府上台這兩年多來，似乎全方位地在進行洗腦，重新建構其道統與史觀，歷史教科書亦然，你認為有這種情況嗎？
張：確實如此，馬英九有終極統一的思想，而且根深柢固，他認為只有國民黨可以統治台灣，因此民進黨八年認為是竊國，他也不承認李登輝，因為只有外省權貴才能當總統，因此他建構的是蔣經國之後就是他，他會去拜兩蔣，在陵墓前哭。
其次，他怕台灣成為一個國家，但台灣本土的力量現在愈來愈強大，他認為一人一黨力量無法抗衡，所以他只有找中國，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原是死對頭，但為了政治上的利益，中華人民共和國想併吞台灣，國民黨想繼續統治台灣，兩個就合在一起，認為引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力量，可以把台灣本土力量打下來，因此他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依附的對象，但他希望國民黨繼續統治台灣，這種想法在這兩年呈現得很厲害。陳雲林來，可以看到他的奉承，ＥＣＦＡ也好，文化ＥＣＦＡ也好，都是怕台灣獨立出去。教科書也是這種情況，本來九十八年就要付諸實施了，他當選總統後就「再議」，不能接受凸顯台灣，要改成凸顯中國，吳清基配合他，而且在明年要實施。這種作法，有馬英九的政治指導在其中，這是極為細膩、溫柔的黨國體制，講愛台灣，實際做的是大中國，非常陰沉，讓你察覺不出。
問：台灣人該接受嗎？應該怎麼做？
課綱不該明年實施
張：教育部不該在明年實施，因為今年課綱才完成，應該經過充分討論；而且今年到明年時間很短，要交給書店撰寫，審定委員會審查、通過，非常匆促，必須延後定案。馬英九可以把課綱延後兩年多進行修改，現在一年就要定調，就時間比例就不合理，這是不可以的。同時，研究台灣史、中國史、世界史的專業，這段時間應該站出來講話。將來審定委員會如何組成，是個關鍵，國人必須共同關注。
教科書的走向和民眾的力量與政治的力量兩者有關，如果多數的民眾認為國民黨不該這麼做，同時把政治力量加以改變，教科書就會改變。
前國史館館長張炎憲博士。（記者王敏為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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