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志

　　1、古典时代亚洲诸帝国的衰弱

　　3至6世纪是欧亚大陆普遍遭受人侵的时期，这时的入侵不亚于公元前二千纪使用青铜和铁武器的入侵。正如公元前二千纪的入侵完成了古代文明到古典文明的过渡一样，3至6世纪的入侵结束了古典文明，预告了中世纪文明的到来。

　　－－－ 斯塔夫理阿诺斯

　　总而言之，侵略给盛极之后停滞不前、似乎注定消亡的文化以致命的打击。

　　－－－罗伯特·洛佩斯

　　5世纪之前民族迁徙的冲击

　　早在耶稣降临之前，由于诸大河流域文明的稳步扩展，欧亚的古典文明在地域上已被连结起来了。在这条连通苏格兰高地和中国海、横跨欧亚大陆的不间断的文明地带上，罗马帝国和中华（秦汉）帝国无疑是两颗最为璀璨夺目的明星，前者在鼎盛时曾囊括地中海，后者则实现了黄河与长江流域诸文明的整合。

　　但到了公元2、3世纪，这两大先进的文明却都因受到边远草原游牧民的攻击而濒临瓦解，其中又以东亚的情况最属严重。匈奴人在历史上素以凶悍善战著称，早在公元前3世纪即已形成统一、强大的政权，他们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强悍的骑兵，实力最盛时多达50余万。这支剽悍的游牧部落不断越长城南下侵袭，以致连威武显赫的汉朝皇帝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了。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雄略的汉朝武帝（公元前140－前87年在位）即位。这位青年皇帝个性极强，决心一雪匈奴人强加在汉初诸帝身上的耻辱。他倚仗帝国数十年的雄厚积累，冲破守旧大臣和太后的障碍，断然向匈奴宣战。战端即开，持续一个世纪而不绝。匈奴几经分裂，在东汉初年窦固、窦宪两次长途远征之后，已不构成对中原及以南地区的威胁，而汉帝国的疆域则伸展到了中亚突厥斯坦地区。

　　匈奴与中国人的较量经数个世纪方定胜负，从而引发了古典时代第一次民族迁徙的浪潮。战败后的匈奴分成三股势力自蒙古高原西迁，在绵延数万里的亚欧大陆引起多米诺骨牌反应。其中归附中国的一支在西晋后期反叛，与鲜卑、羯、氐、羌等游牧族构成五胡乱华的力量之一，此后在世界历史中逐渐暗淡；另有一支因屡遭中国军反击而无法再立足大漠，只得向西逃窜，部分在锡尔河（即药杀水）流域暂时定居下来，部分继续西进，失去踪影长达1个世纪之久。当他们再次出现时，整个欧亚大陆的历史进程也就因之改变了。

　　公元3世纪末期，西迁的匈奴人在顿河以东、里海北岸又重引起了欧洲人的注意，他们经过长时期的修养已恢复了元气。当地的阿兰、哥特、汪达尔诸蛮族部落无一堪与匈奴人抗衡，被接连向西驱赶，进入了罗马帝国的腹地。这一连串由东向西的民族迁徙浪潮，终于撼动了强盛的罗马帝国的根基。

　　在匈奴、日耳曼诸蛮族的冲击之下，罗马帝国加速崩溃。395年，罗马皇帝狄奥多西（379年－395年在位）在米兰“驾崩”，按照其遗嘱，原本统一的罗马帝国被永久性地分为了东西两部分。80年后，西部帝国因最后一任皇帝被一位蛮族首领废黜而告终结，定都君士坦丁堡的东部拜占庭帝国便成了罗马帝国唯一合法继承者。

　　拓跋鲜卑与柔然

　　与日耳曼诸蛮族的迁徙最终摧毁了罗马帝国的情况相似，公元3世纪，民族迁徙的浪潮也在东北亚大陆汹涌弥漫。立国根基未稳的中国晋朝抵挡不住这洪水猛兽般的摧残，在317年被迫将皇室南迁金陵。此后，中原地区陷入持续了200余年的五胡乱华大混战。这期间北部中国的混乱状况至少可与5世纪之后的罗马帝国西部诸省相比，甚至其政治的分裂，自相残杀的战争，经济的崩溃和社会的混乱，还更为剧烈。

　　继晋朝皇室南迁江南后，黄河流域相继建立起若干个地方性的蛮族国家。它们中的多数只如昙花一现，只有当征服者成功地吸收了他们臣民的文化时，才繁荣起来。首先做到这一点的是鲜卑游牧族中一个被称作“拓跋”的部落。他们成功实现了较其他部落更为深刻的汉化，因而逐渐统一了当时已残破流离的北中国，并能维持较为持久的统治。

　　由拓跋鲜卑在北中国的成就，我们可以联想到法兰克族在崩溃后的西罗马帝国的废墟上建立加洛林王朝的情形，两者极为类似。而且，在法兰克人自视为罗马传统保卫者以反对日耳曼蛮族新的入侵之前3个世纪，拓跋鲜卑人也以中国传统捍卫者自居，将其他来自草原深处的原始游牧部落（主要是柔然，即“蠕蠕”）拒之于长城以北。

　　柔然通常被认为是一支蒙古种部落，在拓跋部崛起之前尚名不见经传，后却因其首领社仑在5世纪初征服了敌对的高车部落①该部落当时游牧于乌伦古河流域，是铁勒与回鹘人的祖先而势力骤增。此时正值北魏建国初期，拓跋氏锐意进取中原，与后秦、后燕、西秦以及南燕、南凉等政权争雄长，无暇北顾，因而给柔然的发展以可乘之机。社仑在这次胜利之后，自建“可汗”（khagan）的尊号，将汗庭设在了额尔浑河附近。在去世之前，他已在东起朝鲜边境、西至额尔齐斯河上游的广大地域内建立了权威。

　　当这个新游牧帝国对长城以南形成威胁时，拓跋人尚未完成统一北中国的大业，因而对柔然采取积极防御的策略。开国者拓跋珪（386－409年在位）虽曾穿越戈壁进行自卫性反击，并取得重大胜利。但在他之后即位的拓跋嗣（409－423年在位）却转攻为守，动员近百万的人力沿长城修筑边防。

　　柔然的可汗们南进无望，便将侵略的矛头西移，重点攻取天山南北的草原和绿洲。对于拓跋人的魏朝，他们转而奉行“远交近攻”的策略，自己在北部加强牵制的同时，用贿赂、联姻等手段结交后秦、北燕及南朝诸国，实行南北两面夹击。但由于南、北中国实力悬殊，这项政策在遏制拓跋人时发挥的效用并不显著。

　　拓跋人与柔然的明争暗斗延续了大半个世纪，前者征服了中国北部境内所有突厥－蒙古人建立的王国，后者则成功地实现了向准格尔和塔里木的渗透。但拓跋人的活力却因受中国儒家学说的影响和皈依佛教而日渐被削弱了。拓跋弘（465－471年在位）即是个对佛学保持虔诚信仰的皇帝。471年，他甚至连皇位都不要了，传位给儿子拓跋宏，自己出家为僧。

　　拓跋宏（471－499年在位）深受其父影响，在接受儒家学说和佛教时是无所保留的。494年，他把都城从平城签到洛阳，从而完成了拓跋人的中国化，却也对丢掉了其先辈们所具有的坚韧和英勇的品质。他打算通过对南朝的军事征服完成整个中国的统一，因而倾向于与北方的劲敌以联姻达成媾和，以解除后顾之忧。

　　5世纪80年代，拓跋魏和柔然人都因双方沿长城的和解而获益，因为后者此时正被一个附属部落的反叛折磨得精疲力尽。高车人最早在4、5世纪之交臣服于柔然，但到了487年，他们在酋长阿伏至罗的率领下反叛，向西跨越茫茫戈壁，在准格尔盆地建立了独立政权。因为这次意外事件，柔然人在天山南北的霸权被动摇了。

　　中亚嚈哒人的帝国

　　518年，北魏皇帝拓拔宏逝世后的第19个年头，洛阳的朝圣者宋云受摄政者胡太后的派遣，造访了喀布尔河下游的犍陀罗。这位虔诚的佛徒在途径中亚巴达克山时，拜访了嚈哒人（Hephthalite）的可汗。此时的嚈哒经过一百年的发展，国势正如日中天，处于其鼎盛时期。

　　关于这个古老的民族的渊源，史学界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通常认为是匈奴--蒙古族部落月氏人的别支。“嚈哒”是中国史籍里的称谓，拜占庭史家往往不十分贴切地称其为“白匈奴”。至少在5世纪初期，这个在阿尔泰山区域游牧的粗野民族尚不为人所知，仅是一个依附于北亚霸主柔然的极不起眼的臣属部落。

　　5世纪20至50年代，正值柔然人在天山南北建立霸权之时，嚈哒人开始越过伊犁（Ili）河和巴尔喀什湖向西迁徙。他们在怛罗斯河草原上建立了汗庭，然后继续西扩到咸海以东、锡尔河（药杀水）流域，向南则占领了河中的撒马尔罕（Samarkand，即康国）。这样，水草丰茂、土地肥美的“河中”便成为他们的领地了。

　　“河中”即指地处阿姆河（乌浒水）与锡尔河夹缝间的区域。这是一片膏腴之地，犹如一颗镶嵌在茫茫戈壁中闪烁的珍珠。沙普尔二世皇帝（241－272年在位）是波斯萨珊朝的第二位君主，也是一位征服者。正是在这位伟大的帝王统治时代，河中被纳入了萨珊波斯的庞大版图。在此后的一个世纪里，波斯人民幸福地生活其间，他们曾以民歌热情地吟唱这方沃野：“假如人间有个乐园，那就是这撒马尔罕！”

　　嚈哒人将河中收入囊中之后，就与大月氏人建立的贵霜王朝直接接触了。月氏人早在700年前曾在河西走廊游牧，但后来被匈奴人所驱逐，几经迁徙到达了巴克特里亚（吐火罗斯坦）。他们逐渐在喀布尔建立了基地，并进而建立了赫赫闻名的贵霜王朝，之后又将北印度的旁遮普、马图拉以及克什米尔地区吞并了。

　　但从3世纪开始，由于与方兴未艾的萨珊波斯战事不断，贵霜王朝开始了他们的衰亡里程。当嚈哒人从河中南下之时，这个极度衰弱的帝国王正在与寄多罗王朝的战斗中连吃败仗，后者是从印度次大陆翻越兴都库什山远道而来的。这时，强大的嚈哒人又给了他们最后一击，终于接管了贵霜王统辖的残缺零碎的疆域。

　　我们还可以从中国史籍中了解到，嚈哒人大约在465年还占领了犍陀罗，之后又入侵南阿富汗和印度。这次征服的主导者名叫头罗曼，似乎只是嚈哒可汗派出的一个“特勤”（Tigin）或总督。从470年前后开始，他攻击了强大的笈多帝国（梵语为gupta），后者的统治疆域大致位于北印度的恒河平原、摩尔瓦瞿折罗以及德干高原的北部。

　　嚈哒人对北印度的进攻起初曾屡遭挫折，但笈多帝国因480年的一次内乱而分崩离析，头罗曼此时又卷土重来，相继将各个省份都征服了。到500年时，他已建都于摩尔瓦，被公认为印度北部和中部的最高统治者了。但他在502年去世了，由其子摩醯逻矩逻继续执政。到6世纪中叶，摩醯逻矩逻和他的继承人已将势力扩展到了恒河中上游。

　　520年前后，中国朝圣者宋云便是在犍陀罗拜访了一位未指名的嚈哒国王。根据后来他在游记里的记载，嚈哒人是一支迷信鬼神而又野蛮嗜杀的民族。由于他们对当时普遍流行的佛教极端仇视，中亚和阿富汗的佛教文明罹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以至于数十百年之后仍不能恢复生气。到了下个世纪30年代，当另一位中国取经者玄奘途径曾被嚈哒人蹂躏过的犍陀罗时，当地人还曾向他提及寺庙被毁后大批僧侣们流离遍野的惨状。

　　无论如何，到此时为止，嚈哒人已在河中、吐火罗斯坦及北印度站稳了脚跟，并进而崛起为整个中亚草原的霸主。这时，他们又与西南方强大的萨珊波斯帝国爆发了战争，并且将再一次赢得辉煌胜利。

　　萨珊波斯帝国

　　波斯萨珊王朝肇创于226年，开国之主阿尔达希尔据说曾是帕提亚帝国的一名士兵。当时，帕提亚的君主因与罗马人频繁开战而闹得民怨沸腾，阿尔达希尔便起来反对他。在公元225年霍尔木兹战役中，他单枪匹马将帕提亚国王打翻在地，于是建立了在波斯诸王朝中最受喜爱的王朝，并以他的出身于琐罗亚斯德教①祭司世家的祖父的名字为自己的王朝命名。

　　在这个极度崇尚宗教的国度里，教士集团无论在经济领域还是政治领域，一直都占据着崇高无上的地位。萨珊帝国大业草创之际，阿尔达希尔皇帝鉴于琐罗亚斯德教可以为其提供强大的思想武器和感召力，因而赋予其国教的地位。他本人在位17年，兼以世俗国家元首、全国武装力量最高统帅、宗教领袖的三重身份统治国家。他曾对其子说：“国王的宝座是祭坛的支柱，祭坛又是国王宝座的支柱。”

　　但令阿尔达希尔始料未及的是，萨珊朝怯懦无能的后世之君们却渐渐丧失了对教士集团的掌控力。他们逐步与世俗贵族阶层特权阶层合流，形成一股能操纵和对抗皇权的强大力量。在第19任皇帝卡瓦德（也译作“库巴德”，488－531年在位）即位之前，至少已有包括他的叔叔巴拉什（484－488年在位）在内的四位皇帝曾为摆脱教俗贵族阶层对政坛控制的努力中身死命丧。

　　教士集团专横跋扈且数量庞大，其对萨珊帝国的危害还表现在极度搜刮社会财富，这使得下层农夫、贱民的贫苦化日益加剧，甚至连生计都成为一大问题。因此，卡瓦德皇帝于487年满怀恢复祖先荣耀的报复与使命感即位时，他面临的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处境，现实与理想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想要有所作为，就有丢掉皇位甚至是牺牲生命的危险。

　　可怜的皇帝期盼改变现状却又孤立无助，但当帝国内部尤其是中下层民众对于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时，他却惊奇地发现一支足以遏制教俗权贵势力的力量正悄然崛起。查拉斯图特拉是法尔斯省一位教士，这时宣称他不久前曾得到琐罗亚斯德教最高神明马兹达克神的启示，说社会上的种种不公都是由教士们背离了《阿维斯托》的神髓引起的，因此需要他来带领波斯人民拨乱反正。这个乌托邦式的、追求财产权绝对平等的教派后来被称为马兹达克派，一经布道，从者云集。

　　波斯皇帝卡瓦德被马兹达克派教义深深打动，便决心与其结成联盟，以抗衡那批尸位素餐、挥霍奢靡而又无恶不作的琐罗亚斯德教教士。此后几年中，他在该派教众的支持下，陆续颁布了一系列关于开粮仓赈济贫民、关闭严重挥霍浪费的神庙的敕令，严格限制贵族与贫民通婚的禁令也被废止了。

　　但马兹达克派崇尚理想却绝对脱离现实，由皇帝袒护而促成的迅猛发展又超过了必要限度，终于由原先主张的非暴力迅速演变成了一种群氓运动，以至于连查拉斯图特拉也无法控制了。可怕的群众性骚乱开始如传染病般向整个帝国蔓延、弥漫。在491年在首都泰西封发生的一次冲突骚乱中，大臣和教士贵族们的粮仓、土地和庄园被成批成批地捣毁了。

　　到了灾难性的496年，萨珊帝国的局面已完全失控。琐罗亚斯德教的教士们本就对马兹达克派心怀不满，这时对皇帝的愚蠢作为再也无法容忍，因为他对马兹达克派的支持已经使几乎整个帝国陷于瘫痪。他们联合起来发动反击，结果卡瓦德在一夜之间由皇帝沦为了囚徒，后被送进一座号称“遗忘堡”的监狱进行拘押监管。萨珊朝廷空缺的皇位之后被他的弟弟扎马斯普继承。这位皇帝为人仁慈，虽受琐罗亚斯德教教士们操控，却拒绝处死他被废黜的兄长。

　　事实上，卡瓦德比他倒霉的前任皇帝们要幸运得多，就在被剥夺人身自由后不久，他借助一个死士和皇后之力成功从“遗忘堡”逃脱，后来被以前的世仇、现在的宗主嚈哒人收留。

　　①琐罗亚斯德教，起源于波斯，后来流行于中国，又被称作“拜火教”、“袄教”。

　　萨珊帝国与嚈哒人的关系

　　嚈哒人最早大约是在5世纪20或30年代进入萨珊波斯人视野的，当时他们刚刚闯进河中和吐火罗斯坦，因而国势未盛。而波斯却正疲于应对罗马人的挑战。两者一旦接触，关系立马交恶。

　　嚈哒人在战争开始之初并不占优势，因而往往充当战斗的败方。当时在位的波斯皇帝巴赫拉姆·古尔（即巴赫拉姆五世，420－438年在位）刚在与罗马人的交战中吃了败仗，因而被迫缔结了和约。嚈哒人便趁机进攻萨珊波斯东部的领地。巴赫拉姆·古尔获悉他的帝国遭侵略，神情异常镇定，竟下令举行一次游猎，然后在大臣们惊异的唏嘘声中策马西去了。

　　贪虐的嚈哒人将波斯东北边境劫掠一空，之后高唱着凯歌满载而归。但当他们行进到波斯东部重镇库什梅罕时，却遭遇了敌人的夜袭——巴赫拉姆·古尔早在此地布置了奇兵。惊恐的嚈哒士兵们落荒而逃，以至于他们的被丢弃的可汗尚沉溺于胜利之际被斩首了，他随行的后宫妃嫔们则沦为了波斯人的俘虏。巴赫拉姆·古尔越过乌浒水穷追，再度击败了敌人并迫其乞和。嚈哒人经此惨败后被迫乞和，终巴赫拉姆·古尔一世不敢进跨波斯国境一步。

　　巴赫拉姆·古尔的统治的确堪称波斯人的荣耀。时至今日，生活在伊朗的人民每当提起“古尔”（Gur）①古波斯语“古尔”（Gur）有野毛驴、坟墓之意的名字时，仍对这位具有卓越才干的帝国统帅赞叹不已。但他在438年去世了，他的继承人的治国才能又远为逊色，因而萨珊帝国自40年代起又开始多灾多难。

　　嚈哒人此前被巴赫拉姆·古尔打败，现在又成了他的继承人的心腹大患。俾路支是巴赫拉姆·古尔的孙子，他在457年登上皇位，却以背信弃义对待与嚈哒人的和约，因而在国人中失去了威信。484年，他调遣一支军队向东征讨，在巴尔赫（巴里黑）附近与嚈哒人相遇。相传，由于这位皇帝的威信扫地，他的士兵大部分逃散了。

　　俾路支只能率领残部躲在一个深沟里避难，但终于被嚈哒人杀害了。自此直到487年，他的继承人都要承认与嚈哒人之间臣属与宗主的关系，并每年向他们的汗庭缴纳贡金。

　　公元496年，在俾路支皇帝殉难后的第10年，他的儿子、被教士们废黜的皇帝卡瓦德从“遗忘堡”里逃脱，来到嚈哒可汗的庭帐请求援助。嚈哒可汗宽宏大量，非但没有刁难这位落魄的流亡者，相反还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他。498年，可汗又亲自率军西征，将这可怜的光杆皇帝重新扶植回他的宝座，由此将嚈哒人的声威推向了巅峰。

　　从5世纪中期开始，好战的嚈哒人经过一系列的边境战争而奠定了在中亚的地位，其疆域囊括了今天的谢米列契耶、俄属突厥斯坦、索格底亚那（河中）、东伊朗和喀布尔。在绵延数万里的中北亚草原上，嚈哒与西迁欧洲的匈人、蒙古高原的柔然鼎足而三。

　　诸帝国在西突厥斯坦的争夺

　　我们在前面已提到过阿伏至罗高车人对其宗主的反叛，这次事件在天山南北产生了至为深远的影响：塔里木东缘的伊吾汗国由臣属柔然转而归附拓跋魏，焉耆、龟兹则向西投靠了在中亚建立霸权的嚈哒。柔然在西突厥斯坦大半个世纪的霸权因而在瞬间土崩瓦解了。

　　到了5、6世纪之交，柔然人与拓拔魏已达成和解，高车作为一独立政权也日益稳固，嚈哒人则牢固地树立了在中亚的权威。西突厥斯坦的处境因而变得强敌环伺，成为了四个强国的缓冲地带和争夺霸权的舞台。

　　还是从高车人谈起：阿伏至罗带领他的族人西迁到准格尔后，与堂弟穷奇发生分歧，后者率领一支部众出走焉耆并定居下来。高车人的分裂恰为中亚的嚈哒带来了好运，他们既已在中亚牢固树立了统治地位，便沿着塔里木盆地边缘自西向东渗透，到504年击败了穷奇的队伍，并将其杀害。穷奇之子名叫弥俄突，也沦为了嚈哒人的俘虏。

　　塔里木诸绿洲的分散割据削弱了抵御外敌的能力，因而有利于嚈哒人的迅速推进。当疏勒（喀什葛尔）、姑墨、龟兹也被相继征服时，整个塔里木盆地都成为他们的势力范围了。这时又值阿伏至罗因残暴遇害，嚈哒人便趁机北进准格尔，将穷奇之子弥俄突扶植为整个高车部族的首领。

　　弥俄突的政权虽得到嚈哒人的背后支持，却仍未稳固，他们又开始受到前宗主柔然的威胁。柔然的新可汗丑奴（508－520年在位）奋发有为，希望趁高车政权未稳之际将其征服。弥俄突为增强防御力量，频繁向中原的拓跋魏遣使通好，借以从南方对柔然形成牵制。但拓跋魏旨在维持北方草原东西方之间的平衡与均势，不愿看到嚈哒与高车的过分强大，故而支持柔然与西方的联盟对抗。

　　516年，高车与柔然终于爆发了大战。弥俄突战败后被俘虏了，后又被处死。丑奴可汗凭借强大的武力后盾，又一次建立了柔然在天山南北的霸权。但他后来却因宠爱一名女巫，成了一次宫廷斗争的牺牲品。520年，他再度*反复无常的高车人，然而惨遭失败。柔然太后趁机联合其他大臣，将其废黜并处死。在这之后，他的弟弟阿那瑰被拥立为新的可汗。

　　柔然的短暂复兴

　　柔然的国势到6世纪20年代已经日薄西山，柔然统治者们在丑奴可汗死后的内讧葬送了他们的盛世。阿那瑰的母亲连同两个弟弟都被他的堂兄残杀了，而他本人在危急之时曾躲到中国朝廷寻求庇护。混乱的柔然汗国仅仅由于拓跋魏企图利用其遏制高车人的崛起才没有覆灭。

　　拓跋魏的皇帝对保持完整的柔然帝国心存疑虑，因而将其肢解了：阿那瑰分得了汗国东部的统治权，其叔父婆罗门的汗庭则被设置在了敦煌。婆罗门对中国朝廷不怀好感，因而于522年脱离了他们的监控，转而向中亚的嚈哒人寻求支持。洛阳朝廷的反应迅速而有效，他们派遣一支大军去对付反叛者，并很快将其擒归洛阳。

　　正当中国的拓跋人即将实现在蒙古高原的目标时，国内的形势却突然急转直下。早在5世纪初年，那时拓拔人的尚武精神依然浓厚。拓跋珪为防止初兴的柔然南下侵扰，造成自己统一北中国的障碍，沿长城兴建了六座防御营垒（即“六镇”）。在此后的近一个世纪里，六镇便成为了柔然南进中原不可逾越的屏障。但到拓跋宏在位时，他的激进改革使北魏变成了一个崇儒尚文的汉式王朝；这时与柔然人的边境战事也日趋减少。因此，六镇武备的地位便今非昔比了。

　　拓跋人的朝廷对北境战略地位的骤降未予以充分重视，因而招致了六镇军民的怨愤。523年，由于蒙古草原正遭受着空前的饥馑，柔然人的东部汗国也开始骚乱了，阿那瑰在这年聚兵30万入塞，将六镇财物劫掠一空。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司空见惯的偶然事件竟成了六镇起义的催化剂。

　　六镇叛乱声势浩大，且得到北方敕勒族的响应，因而使洛阳朝廷陷入束手无策的境地。北魏统治者的虚弱恰为阿那瑰部柔然人扩大权威创造了良机。阿那瑰一心觊觎中原财富，便打着帮魏朝人平叛的旗号南下长城。525年，他的10万人马与魏朝政府军会师，仅用半年时间就将六镇的反叛者击垮了。当然，他们得到的“酬劳”也极尽丰厚。

　　六镇之乱虽为时甚短，却掏空了拓跋人的国基。这次叛乱之后，洛阳朝廷的权威实已崩灭殆尽了。534年，他们分裂成两支：东魏和西魏。东魏拥有河北、山西、山东、河南，以今天的晋阳为都城（534－550年）；西魏拥有陕西、甘肃，以长安为都城（534－557年）。东、西魏后来都被他们的大臣们推翻，于是，在晋阳建立了北齐王朝（550－577年）；而在长安的北周王朝（557－581年）。

　　拓拔鲜卑人国家的分裂在东亚造成了两个极为严重的后果：一是中国的统一最少又要往后推迟半个世纪；二是柔然人再次崛起，睥睨长城以南。6世纪20至40年代，阿那瑰不但又重新完成了对高车人的征服，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还控制了北魏位于长城以北的领土。

　　我们从这时期中国官方的史料记载中得知：柔然“部落既和，士马稍盛”，阿那瑰于是恢复可汗称号。在40年代中期突厥人崛起之前，东魏和西魏的统治者都争相对其卑躬屈膝，而他的臣民则乐于从这两者的对抗之间为自己捞取好处。

　　本章参考书目：

　　《北史·蠕蠕传》卷96，[唐] 李延寿 著

　　《北史·西域传》卷97，[唐] 李延寿 著

　　《资治通鉴》卷112－149，[宋] 司马光 著

　　《洛阳伽蓝记》第2、3卷，[东魏] 杨炫之 著

　　《全球通史》第3编，7－11章，[美] 斯塔夫理阿诺斯 著

　　《阿富汗史》第2卷，下册，8、9章，[英] 珀西·塞克斯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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