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牧羊”是家喻户晓的西汉时期历史故事。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时为中郎将的苏武受汉武帝之命,率团出使匈奴,送还被汉朝扣留的匈奴使者。到达匈奴后,由于匈奴内部发生谋反事件,副使张胜参与谋划,连及苏武。
苏武认为”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遂拔佩刀自刎,后经胡巫抢救,脱离危险。且革是侯单于佩服其有节气,想让他投降,对他进行了百般劝诱和威胁,但苏武誓死不降。单于又把他置于大窖中,不给饮食。
时逢天降雨雪,苏武在窖中吞吃雪和毡毛,数日未死,匈奴人认为他有神灵保佑。单于无奈,让他到北海(今贝加尔湖)无人之处放牧羝羊,并告诉他只有羝羊产乳才让回归汉朝。苏武在北海,虽生活屡陷困顿,甚至掘野鼠窝,吃野鼠所藏草籽,但他”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仍不降匈奴,被羁留长达十九年。”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班固在《李广苏建传》的赞中说:”孔子称’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使命’,苏武有之矣”。
此后,历代文人墨客对苏武这种身处逆境,保持节操,不辱使命的行为交口称誉,讴歌赞颂。其实人们所宣扬的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故事本身还有其他可供发掘的信息,如匈奴族的养羊技术就是其中之一。
在探讨匈奴族养羊技术问题之前,首先要解决单于为什么让苏武到北海牧羝羊。羝,颜师古解释说:”牡羊也,羝不当产乳,故设此言,示绝其事”。牡羊,即公羊、种羊。根据班固的记载,让苏武于北海无人之处放牧公羊,给人的感觉好象是单于因其拒降而故意难为他。那么,事实上是否如此呢?
据记载,匈奴”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男女皆自食其力,生长于兵,无单家。”从事游牧生活的匈奴人的生产生活习惯是除贵族外,均参加生产劳动,且没有单身之人。”其法,拔刃者死,坐盗者没入其家;有罪,小者轧,大者死。狱久者不过十日,一国之囚不过数人。”没有固定的监狱来关押人。出使匈奴的汉朝使者一般身体强壮,具有劳动能力。
由于单于想让他们投降,长久地生活在匈奴,因此不是把他们长期监禁起来,况且也无固定监狱,而是按照自己的习惯,让他们自食其力,成家立业进行生产。这既可省去派人供应和监管之劳,也因让他们娶妻生子,免去思亲想家之苦,达到防止南归的目的。如张骞出使西域途中,被匈奴扣留,在匈奴娶胡妻生子。苏武被扣留后,也是按照这种习惯生活的,先牧羊北海,后娶胡妇生子,有了自己的牛羊。实际上,这种生产生活习惯北方的游牧民族均是如此。如契丹族,在阿保机”化家为国”之初,幽州人韩延徽被刘守光派往契丹求援,”阿保机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马于野”。韩延徽所处境遇与苏武相仿。
如果仅是让苏武牧羊,这个千古流传的故事就不是那么富有传奇色彩了,因为草原上的人的生活就是逐水草放牧牲畜,苏武只不过是适应游牧生活而已。张骞之所以名留青史,不是因为他在匈奴的生活,而是他”凿通”了西域。正是班固以猎奇的笔法记述了苏武在北海放牧公羊,并且要等公羊产乳才让回汉朝,这使苏武在匈奴的生活增添了悬念,更加突出了苏武的刚直不阿的精神和不辱使命的节操。也正是这种记述给我们透露出了匈奴人畜牧业方面养羊技术的信息。
在茫茫的北方大草原上,每当隆冬时节,呼啸而来的寒风,夹杂着雪花,使气温骤降至零下30~40度。如果按照羊的自然生长周期,夏季水草丰美时,发情交配,经过6个月的孕期,正好在”三九”天最冷的时候下羔。如何保证羊羔顺利地降生并成活,对于畜牧业生产发展来说是非常关键问题。所以前些年牧区各级政府,在冬春之际还把保子羔成活率作为一年伊始的头等大事之一来抓。当然由于科技的发展,这个问题现在已经通过盖暖棚和人工配种获得了解决。可是,在古代以草原为家的游牧民族是如何解决的呢?难道他们是屈服于大自然的淫威,任凭大自然的摆布吗?
匈奴人以牲畜作为财富的象征,贵族喜欢用”马畜弥山”、”牛羊谷量”等词来夸耀自己的财富,可是如何养羊今天已不得而知,我们可以联系后来生活在草原上其他游牧民族的养羊技术和经验,也许从中能管窥一二
继匈奴之后称雄草原的是鲜卑人。在檀石槐联盟瓦解之后,拓跋鲜卑南下黄河流域建立了北魏。北魏著名农学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载了黄河流域的养羊技术和经验,虽然反映的是农耕地区的,但其时黄河流域由于五胡内迁已是各民族杂居,包括匈奴、鲜卑等在内的游牧民族都纷纷南下,开始定居下来,所以其中肯定有他们从事畜牧业生产的技术和经验,这是很有参考价值的。贾思勰对羊的怀孕、接羔、保育、放牧、剪毛、防病等有十分详细的记载,他说:”常留腊月、正月生羔为种者,上。
十一月、二月生者,次之。非此月数生者,毛必焦卷,骨细小,所以然者,是逢寒遇热故也。其九、十月生者,虽值秋肥,比至冬暮,母乳已竭,草木未生,是故不佳。其三、四月生者,草并茂美,而羔小未食,常饮热乳,所以亦恶。六、七月生者,两热相仍中之,甚恶。其十一月及二月生者,母既多乳,肤躯充满,草虽枯亦不赢瘦,母乳适尽,即得春草,是亦佳也。””大率十口一羝。羝少则不孕,羝多则乱群。不孕者必瘦,瘦则匪准不蕃息,经冬或死。羝无角者更佳。有角者喜相抵触,伤胎所由也。”指出了羊羔生在何时最好和牡牝羊的比例,但是如何保证羊羔生在十二、正月或十一月、二月,他没有说明。如羊的数量像典籍上所记载的,以山谷量,数目非常大时,怎样防止羝羊不乱群、不相抵,他没有提出有关的办法,只是说羝羊无角最好,这实际上是小农经济在畜牧业上的反映。
鲜卑之后,柔然、突厥、回纥、契丹等这些曾经称霸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如何养羊,详细的情况今天已不甚清楚。但在他们之后生活在蒙古草原上的蒙古族的养羊技术,典籍中还是略有记载的,加上调查,使我们对其养羊技术能有大致了解。
据《夷俗记》记载,明代古族所饲养的牲畜,”大抵马之驹、牛之犊、羊之羔每年一产。产于春月者为佳。羊有一年再产者,然秋羔多有倒损之患,故牧羊者每于春夏时以毡片裹羝羊之腹,防其与牝羊交接也”。
与贾思勰所记农区羊羔产于冬季最佳不同,以产于春季为最好,这可能是由于草原冬季过于寒冷和牧养方式不同造成的。为了保证羊羔产于春季,明代蒙古人已知道对羊实行人工控制生育期的方法,保证羊羔出生在春天。清代蒙古族有种风俗习惯,”在羊发情季节,将种羊放入羊群时,让两个小孩骑在种羊背上,象征多胎”。透过这种风俗习惯,我们发现蒙古人在控制羊的生育期上,除上述方法外,还有更为科学、简便易行的方法,即牡牝分牧。平时牝羊、牡羊分群放牧,在牝羊发情时,将牡羊放入牝羊群中交配。
上述两种关于明清时期蒙古族养羊技术的记载,实际上所反映的问题就是一个,即用人工方法控制羊的生育期,从而保证子羔的成活率。当然,根据贾思勰的记载,实行分牧制也不排除容易放牧和保胎、优生的因素。
据笔者调查,直至解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蒙古通辽市扎鲁特旗赤峰市巴林左旗和阿鲁科尔沁旗部分地区的牧民们,在放牧羊时依然实行牡牝分牧制。牝羊群在离家较近的地方放牧,种羊群由专人到很远的地方放牧,平时不准回来,只有到规定时间才把羊赶回来与牝羊交配,然后再往他处放牧。放牧种羊的人一般是单身汉或丧妻的老年人。
放牧的地方或是离家较远的山区,利用天然岩洞作羊圈,或是在较远的草场上,建一临时羊圈。种羊赶回的时间大约固定在秋季,因为这时受孕的牝羊正好在来年春季下羔。当草原春暖草木萌发时,产下的羊羔容易成活,而且不久就能吃上嫩草,免去了因自然交配,在隆冬产羔被冻死的危险。这种羊羔,汉区人称之为”青草羔”,指一生下就能吃上青草的羊羔。如果由于自家羊少,不能牡牝分牧,牧民就用布、皮革、塑料等给种羊做个兜布,阻止其与牝羊在固定时间以外交配。
所用方法与明代蒙古族相同。据说这是世代流传下来的经验。当我们弄清楚了蒙古人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如何发展养羊业的经验和方法后,再回过头来看苏武远徙北海放牧羝羊时,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早在二千一百多年前的匈奴时期,蒙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匈奴就已经知道了通过牡牝分牧,实行人工控制生育期的方法来繁殖羊了!苏武实际上就是专门放牧种羊的人。那么,为何要选择苏武去放牧种羊呢?因为他是不降匈奴的汉朝使者,且孤身一人,条件最理想。因此让他放牧公羊于北海无人之处,并非是故意刁难他,以此作为不降匈奴的惩罚(当然有怕他逃跑的因素在内),而是以自己的生产生活习惯,让苏武自食其力,从事生产活动。所谓待羝羊产乳,不过是借机戏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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