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探微]“闻鸡起舞”解

“闻鸡起舞”解

　　文/曹仲德

　　成语“闻鸡起舞”典出《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此事也见于《文选集注》引《续文章志》：“（刘琨）早与祖逖友善，尝二大角枕同寐，闻鸡夜鸣，喜而相蹋，逖遂坠地”，后者除了是从刘琨的角度描述事情经过外，主要情节与《晋书•祖逖传》没有大的差别。

　　对于这段典故的一般理解是：祖逖半夜被鸡鸣声唤醒，顾不得天还没亮，就赶紧踢醒刘琨一起舞剑习武，这表明了祖逖的勤奋。这种解释是绝大多数通俗历史读本采取的，也为各种面向青少年的励志书所乐用。然而典故的原作者唐朝史臣实际上对祖逖的“闻鸡起舞”是颇不以为然的，甚而指为不安分、好乱乐祸，《晋书•祖逖传赞》说：“祖逖散谷周贫，闻鸡暗舞，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素怀，抑为贪乱者矣。”所谓“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就是说祖逖以烽火四起时局艰难为幸事。在此基础上，史臣进一步议论说：“原其素怀，抑为贪乱者矣”，意即推究祖逖的心思，他原本是一个不安份、好乱乐祸的人。

　　乍看起来，这个严厉的指责在逻辑上是完全混乱的，实际则非如此，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对此作出了解释。

　　这里需要说到半夜鸡鸣在古人观念里面的含义。汉朝人说“天人相应”，认为所有人事都和自然界有内在的联系，政通人和表现在自然界上就是阴阳调和，阴阳失调则代表着政治紊乱。因此汉朝丞相作为外朝领袖、天子首辅，其职责常常被描述为 “调理阴阳”。汉宣帝时丞相丙吉有次乘车出行，半途遇见有人当道斗殴，死伤的人就躺在路边，而丙吉视而不见。后来遇见一头牛热得喘气，他却一改刚才的冷漠态度，赶紧下车询问。随行的属吏对他的重牛轻人很奇怪，他解释说：“现在还是春天，牛却已经热得喘气了，这是异常现象。阴阳失调，责在宰相，所以我必须仔细询问。至于当道斗殴，那是京兆尹才该管的，不属于我的职责所在。这件事情常常被后人称述引用，被认为是识大体、明上下的典范，直到三国时还被人拿来劝说诸葛亮不要事必躬亲，由此可见调理阴阳作为宰相职责的深入人心。到东汉时，这种职责甚至被进一步具体化，发展出凡是有大自然灾害则罢免宰相的惯例。

　　阴阳失调除了表现为自然灾害外，也表现为就是出现种种不合常理的自然现象，比如母鸡报效、马生角、女化男等等。古代史书中往往编有《五行志》，就是记载这些异象并且给予人事上的相应解释的。半夜鸡鸣也属于异象中的一种，它在人事上的解释是代表着将有战乱，即汉朝宣元之际的阴阳学大家京房在《易传》所说的：“鸡夜半鸣，有军”，“鸡夜半鸣，流血滂沱”

　　京房《易传》现已亡佚，仅存《开元占经》中征引的片言只字，现在已经难以找到京房给予这种联系的理论解释。《三国志•魏书•方技•管辂传》注引《管辂别传》记载了管辂对此的见解：“清河令徐季龙言：‘世有军事，则感鸡雉先鸣，其道何由？’辂言：‘贵人有事，其应在天。在天，则日月星辰也。兵动民忧，其应在物。在物，则山林鸟兽也。夫鸡者，兑之畜；金者，兵之精；雉者，离之鸟；兽者，武之神。故太白扬辉则鸡鸣，荧惑流行则雉惊，各感数而动。又兵之神道，布在六甲，六甲推移，其占无常。是以晋柩牛呴，果有西军，鸿嘉石鼓，鸣则有兵，不专近在於鸡雉也。”

　　在管辂看来，根据五行的理论，鸡属金，金本身代表兵器，主杀伐；而雉属火，在十二辰中荧惑为火星，而按照当时的天象理论，荧惑的异动就代表着将有战乱。因此世上有战乱发生时，往往表现在自然界上鸡雉的鸣叫时间出现紊乱。

　　管辂的理论，用现代自然科学考察起来当然是荒谬无稽的，但在古代，却常常被认为是洞明物理的不刊之论。明朝人所撰《草木子》中记载了一个夜闻鸡鸣感到天下将乱因而弃官隐居的故事 ：“南阳府，廉访佥事保保巡按至彼，忽初更闻鸡啼，曰：‘此荒鸡也。不久此地当为丘墟，天下其將乱乎？遂弃官而隐 。’后南阳果陷。 ”保保害怕战乱，为了避乱甚至可以放弃官职隐居草莽。一般人也大都和保保一样害怕，因而在他们眼中，被认为是战乱预兆的半夜鸡鸣是不吉祥的声音，祖逖踢醒刘琨时说“此非恶声也”，就是针对这种视其为“恶声”的一般看法而言。

　　祖逖素有大志，与常人趣舍不同，在他看来天下大乱狼烟四起，正是英雄建功立业之秋，因此他在半夜里听见鸡叫时不但不害怕，反而很高兴的踢醒刘琨说：“对于我们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坏声音啊”，这才是唐朝史臣在记载“闻鸡起舞”故事时所想表达的意思。类似的故事，元朝的史天倪也有，史天倪举进士不第，叹息说：‘大丈夫立身，独以文乎哉?使吾遇荒鸡夜鸣，拥百万之众，功名可唾手取也’， 史天倪的言语性格，也与祖逖仿佛。

　　这种希望出现乱世以便借机成就功名的想法，在唐朝史臣们看来是不可取的，所以他们评论祖逖为“贪乱”。我们现在对于这种评判当然可以不接受，可以另行提出种种评判，比如认为这是年轻人常态不足深责，或者认为这是胸怀大志值得提倡等等，这都是可以讨论的。但作为讨论基础的“闻鸡起舞”故事的史实，则恐怕非先作正本清源式的处理不可。

　　（从前以马甲“颜慕回”发过，现在因为一些需要进行了较大修改。除了为了使之清楚易读的之外，回避评判祖逖的争议问题也是一个目的。在请教了小隐的数字崇拜同志后，把管辂那段阴阳学理论的逻辑弄清楚了，这是在作原文时没有解决的，在此对数字崇拜致谢。）

标签： 闻鸡起舞的历史人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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