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卢确是个人精儿。正当中国足球遍体鳞伤,草木皆兵之际,驾着神奇教练的五彩祥云飘然而来,球迷们眼前一亮,足协领导们似乎也宽心了许多,暗地里又念起了保佑平安的咒语:only you ,能带我们冲进世界杯...然而米卢并不是神,待他降落云头,我们看清了他不过是个衣着随便,一头乱糟糟的淡黄头发的随和老头,没什么明星架子,可以顺手接过环卫工人手中的笤帚,象模象样地扫起地来,那勤恳样儿,若不是那一头黄发表明着是一个外国人正在友情客串,环卫局的领导来检查卫生,保不准要拍着肩膀夸奖几句。
更重要的问题是,中国足球交响乐队首席指挥,据说是世界上最有难度最劳心的活计之一,曾使“无数英雄竟折腰”。前几任无不是信誓旦旦地来,意气风发地热身训练,最后在球迷的下课声中灰溜溜地走。米卢也来趟这趟混水了,球迷们在张开双臂欢迎的同时,也很有些幸灾乐祸:你不是神奇吗,这回看你老人家的了。也是,米卢虽是老江湖了,但学的是西医,能给“中国特色”这个死症顽疾开出救治的药方吗,可是已有两任洋郎中栽到这了。而中国足球之积病也已久矣。不仅足球,体育界同样如此。二十年来的发展象雾象雨又象风,让人看不清楚。八十年代始有洛山矶奥运会上的扬眉吐气,但好景不长,紧接着就是兵败汉城。好在还有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也让一些智识之士开始坐下来认真研究起成败的原因,尤以山西作家赵瑜的《强国梦》影响最大,书中为我们揭示了金牌背后的血淋林的另一面:兴奋剂在体育中的渗透,畸形的金牌战略,无处不在的领导意志,专业运动员的培养与基层体育和群众体育的脱节...这来自底层的报告更接近着体育界的真相,使那几枚仅有的金牌又失色了许多,中国体育真象是一头营养不良而又负众不堪的驴子。有本魔鬼词典解释什么叫足球运动,说是几千个最需要运动的人观看二十二个最需要休息的人参加的一项竞技运动,此语也足以描绘专业运动员的培养和群众体育的关系。然而位卑者言轻,这恳切的声音很快就被体委领导们餐桌上的饕餮之声遮掩住了。而后的三届奥运中国代表团收获颇丰,今年更是形式喜人,先是申奥成功,后是世界杯足球亚洲区预选赛中抽到一枝好签,看来是出线在望。听说足协领导们已经开始准备庆功宴了,不过到时喝的是喜酒还是苦酒真还是个问题。甲A赛场上的如火如荼似乎表明着足球在中国的日益繁盛,但也不时有假球黑哨的声音传到我们的耳朵,一个足球俱乐部的总裁在一场比赛之后甚至宣称准备撤出资金,从此不再投资足球,理由是足坛实在太黑。看来中国足球在走向世界的征途中屡屡受挫,并不单纯是技战术或心理上的原因。中国足球象那艘巨大的泰坦尼克号依然旁无我顾地前行,却没有发现冰山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周遭,这悲剧的结局似乎是在预料当中了。即便在世界杯预选赛中出线,意义又何在呢。也许足球已经成为一种世界范围的流行文化,球迷可以在其中找到慰藉,找到迷失的激情,暂时忘却工作和家庭的琐碎。但另一方面,出线也意味着只多了些偶然成功的沾沾自喜,却少了些冷静分析问题的眼睛,多了些穿着新马褂红顶子弹指相庆的官员,而众多的球迷们一展身手的简陋操场却是越挤越小。二十年的中国足球冲击世界杯的历史,就象是一部冗长乏味的电视剧,本可以称得上壮怀激烈,但球迷们早已欲哭无泪,因为演员们实在太蹩脚了。
但在众多的演员众生相中,出现了一个异类,一个堪称是悲剧中难得的喜剧角色,他就是米卢。他给中国足球带来了些须亮色,也成为大小报纸调节版面不可缺少的作料。他有时就象个顽童,在训练之余喜欢和队员们玩网式足球,并且为了赢得胜利不惜耍赖。出国比赛的空隙,会带着队员适时地去当地风景名胜游玩,而不是躲在宾馆关起门来开会。约好接受漂亮女记者的采访,又开玩笑说:no kiss,no interview。但在训练和比赛中则换了另一副面孔,这时候他又象一个可敬的长者,认真细致且有针对性的制定计划,要求队员在球场上负起责任并全身心的投入,认为这样才能在比赛中获得真正的快乐。所以米卢更看重球员的敬业精神,有时胜过技术。米卢对足球场上的规律有深刻的洞察,是临场指挥的大师,常常能在不利局面下及时变阵取得主动。曾有许多人质问米卢为什么大赛即将来临之际,中国队还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阵形,米卢回答:阵是死的,人是活的。攻守平衡是足球竞技的真谛,可惜队员们太机械,往往不能领会到这一点而积极跑位。呵呵,米卢也许并不是很了解我们的队员是在怎样的一个教育体制下培养出的流水线产品。足球常是他们的课堂,在这里,他们学到的更多是如何按照指令照着做,而不是动脑筋想该怎么做,足球本应是快乐的,可对与训斥中长大的孩子来说却又成了一种负担,所以到了赛场上,队员们大都中规中矩,绝少即兴的发挥。而不仅教练,领导们也经常直接发号施令,每逢大赛,更是领导接见,球员宣誓,一搞封闭训练就是两三个月,赛前更是庞大的教练组集体研究对策,整个气氛神经兮兮的,队员未上场腿就先软了,能不输球吗?更有甚者,一次上级领导甚至要求现场观众看球时都不要乱出声,要安安静静看球,7万多人集中在工体鸦雀无声,赛场简直有一种窒息感,更别提主场的氛围了。所以米卢在调节比赛训练和娱乐的节奏上的经验,相信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中国队心理适应能力。
米卢是个老江湖,有人称之为老油条。的确,米卢在待人接物方面很有一套。他有个恶作剧式的习惯,初次见面,往往会出其不意的直视你的眼睛几秒钟,若能坦然相迎而不回避,说明你是个心地坦荡的人物,当然米卢很懂规矩,从不在领导身上做这个实验。可见米卢很会观人察事,造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处世本领。一次有记者象米卢推荐一名球员,而米卢则词锋尖锐而又不失幽默地答道:我发现在中国很多人推荐球员是以和自己的亲近程度为标准,而不是实力。担任中国队教练的日子里,相信他对中国特色有了很深的理解。以米卢的所处的焦点位置和各种力量的挤压,以他的洞察,若有时间写一本书,那它应该不仅属于体育界,更属于文化界,一定会是反映中国国民性的一本好书。他在中国混得并不能说顺畅,因为一贯在记者招待会上含糊其词,不肯轻易露口风,让记者们很是恼火。与足协的关系在赢得比赛时还算和谐,一旦输场球,则足协官员就会向米卢施压,甚者亲自发号施令,一名足协官员就曾批评米卢带队太放任自流,应该改变。也许外行的足协领导认为自己更懂得足球规律吧,上届世界杯预选赛首战伊朗失利后,足协领导竟亲赴现场指挥球队,可结果似乎更是糟糕。而球迷们则可能在一场输赢并不重要的热身或友谊比赛中国家队的失利也不能忍受,喊出米卢下课的口号。但是米卢并不是个能轻易为人所动的主儿,他孩童般的脾气背后实际也城府很深。很多事情有自己的原则,有时不惜和足协领导对抗。
随着对米卢的了解,他头顶的神奇教练的光环也许在渐渐隐去,但他身上所展现出的一些个性却依然让人印象至深。他的追求快乐的哲学和有些顽劣的个性及顽强的斗志,使人不禁想起一个具有着相同特性的一个人物------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如果可以这样比喻的话,那么中国足球就象是一个正在西天路上历尽艰辛的取经队伍。扮演唐僧的当然是足协领导,该软是不软,该硬时不硬,这样的品质和唐僧十分符合。而领导习惯于直接的发号施令,无异于加在米卢头上的紧箍咒,米卢稍有闪失,更有被足协开路的可能。而球迷们的爱与恨更多的来自本能,他们不希望经历太多的磨难和挫折,只希望能看到精彩的比赛和出线的结果,这和只希望尽早回高老庄接媳妇的猪八戒到也相象。球迷动辄就喊米卢下课,那是猪八戒在打孙猴子的小报告呢。而广大足球基层的体育工作者则默默地干起了一路挑行李的苦活,正象沙僧的差使。至于中国队呢,那自然是米卢手中的金箍棒,米卢要凭它来降妖捉怪。可惜这根棒子不是从东海龙王手里借来的,上面明明标着“中国制造”四个大字,并不能随心所欲地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米卢使起来显然还不太顺手,还需要进一步地调试工作。这只奇特的取经组合看起来众志成城,实际矛盾重重,不免让人担忧。他们能取到真经吗,前有日韩之虎,后有西亚群狼,旁边摇旗呐喊的是东南亚小妖,看来中国足球注定是命运多蹙。
也许球迷们都是希望米卢能穿着黄金盔甲,驾着五彩祥云,携着世界杯决赛的入场券归来。如此,最高兴的可能是唐僧们了。可是,失败的可能也存在。但即使失败,我依然觉得米卢算是个盖世英雄。不仅因为他的达观和坚韧会帮助他从头再来,更重要的是他带给我们一套独特的快乐哲学,足球是简单的,不应该承担太多不属于它的负重;足球是快乐的,而这快乐应该仅仅来自于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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