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之兴起
曲者,古韵文之一。概言之,凡可入乐者,皆可谓之曲也。其名历来驳杂,若唐人之谓曲,乃今之所谓词;元之所谓词,方为今之所谓曲也。简言之,即起于唐宋,继诗词后,大备于元明之南北曲。寻常所言元曲者,即北曲,而南曲大备于明。
曲子自地域而言分“北曲”“南曲”,自形式而言分“散曲”“剧曲”今分而言之,首言南北散曲。
【北曲】
北曲之源,元人言之甚少,明人方多有论及。王世贞《曲藻》云:“词不快北耳而后有北曲,北曲不谐南耳而后有南曲”。意为词 →北曲→南曲,曲自词来。此说为后世所宗,几成定论,然却非如此者。任半塘云“其所用曲调,则有越过宋词,直祧盛唐乐曲者。”此言乃曲之真源也。唐之《敦煌杂曲子》中,笔法多有颇类元曲者。若止于文辞观,其《醉公子》等几与元曲无异。据今人李昌集考证,今存元曲曲牌来源有三:
1、唐宋大曲、宋词、诸宫调。其中直接源于唐曲者有5;直接源于唐宋词者有32,而此类多为唐之教坊曲,后沿为唐宋词牌;源于宋词者25,其中格律与词同或近似者十余只,余者或为宋词孤调,或与词之格律大异,由此亦可见曲子非源于词;源于诸宫调者26;与上诸文体皆渊源者25。
2、源于宋杂剧(此杂剧非元杂剧,乃杂技、相扑、小歌舞等杂艺之总谓。而元“杂剧”乃是对元朝兴起之戏剧专指。)教坊舞曲、宋杂曲、金院本。
3、北曲本生曲牌。此类曲牌约有60%,中有北胡俚曲若《阿纳忽》《六国朝》等,有北民俗曲若《山坡羊》《穷河西》等。另有源自军乐、酒曲、佛曲等。
自此观之,唐曲一分而三,一入宋词,一入教坊若宋大曲、宋杂剧、诸宫诸、金院本,一入民间若《敦煌词》等文风者,暗流于闾巷,绵延不衰,由宋而入金元。至元,一种杂唐宋大曲、宋词、宋杂剧、金院本、诸宫调、北胡俚曲、北民俗曲为一体之“俗乐”——元曲,横空出世。
元曲所兴乃大势所趋,必然也,究其因概有三:
一乃深得词力。曲虽非源于词,而无“雅词”则曲难兴起。词于隋唐自西域流入中原,初本言辞自然俚俗,流于民间。后为文士取之,经温韦、李冯、欧晏等雅化,至清真而大成。南渡后,“雅风”欲烈,以至有若梦窗等个别词章令人至今费解者。词本燕乐,流于闾巷宴前,而歌者却非雅士,多为伶人艺妓,如此雅词若歌于宴前,恐令人茫然欲睡矣。其欲雅欲长,则欲难歌咏,故词之亡,非歌法亡,实歌者亡也,是以雅词亡而俗曲兴。王世贞所云“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即此也。然其所谓新声者,实为民间之旧声。此自乐而言之。
其二乃藉科举力。自胡元入主中原,不设科举者数十年,文人进身之阶为之塞,故以其才而制曲,嘲风弄月,遂北曲得白、马、关、郑等人力推,遂为一朝之盛。
其三藉朝代力。胡元入主中原,其朴直粗豪之风大盛,加之北地自古性情豪爽,故北曲“本色”之风遂为流传。藉此三者,北曲大兴于世,遂成我中华之一代文化。
【南曲】
北曲之体,散曲早过剧曲,而南曲之体,则剧曲早于散曲,先有“南戏”,而后方有制散曲者。故欲言南曲,须首言南戏。南曲前身为南戏,南戏者,永嘉戏之谓,其源不可考。明·祝允明《猥言》谓“南戏出宣和(徽宗年号)之后”,徐渭《南词叙录》云“南戏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赵贞女》《王魁》始首之”。今可见之南戏《张协状元》一剧,据钱南杨考证,为南宋早期之作,而北曲之剧曲“杂剧”乃成型于散套后为金元之际,故南戏远早过元杂剧。是以王静安先生《宋元戏曲考》曾云“其渊源所自,或反古于元杂剧”。静安先生此言若自剧曲论之,当为是。然若自“散曲”“剧曲”整体观之,则未必恰当,概北曲源流可追溯至唐曲,非晚南曲。此于上之北曲已言明,不赘言。南戏经整合,一成南曲,既后世所存之“昆曲”,一仍自民间流传,后派生江南诸花部。
南曲之名,始见元·钟嗣承《录鬼簿》之萧德祥条,内有“(萧德祥)凡古文俱隐括为南曲”之谓,又沈和甫条“以南北合腔,自和甫始”。南戏虽起源颇早,然大兴甚晚,其因概如徐渭所云:“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意者”。由此可知,南戏初起,词语鄙下,且不叶宫商,任意歌之,是以为士人所鄙,不得张扬,久滞于民间。而北曲由白、马、关、郑等力推北曲,遂天下传唱。
南曲为文人所重,今可知最早为胡元中期之钱塘人沈和。其散套《潇湘八景》乃为南北合腔,即南北曲混用,一南一北相间,此乃早期之文人南曲。后有萧德祥之南戏《小孙屠》,然亦未能掀起波澜,依旧为北曲独擅曲坛。至元末高则成作《琵琶记》,则南戏方渐登大雅。此亦文艺之规律,民间乃文艺之源头,然无文人介入,只可暗流于巷闾,难为精进。一旦得文士介入参与,方可为世人所重。
自《琵琶记》后,有《荆钗记》《白兔记》《杀狗记》《拜月亭》四剧,后人谓上四剧为元南戏四大家。而据王静安先生考之,其可知撰人与年代者,唯“南戏之祖”之琵琶一记而已,余者或为明人所作,或据文风推断为元末之作。是以自诸文人介入后,南戏遂渐博传于世,至明中叶后,由唐宋大曲、宋词、唱赚、诸宫调、南地俗乐组合而成之南地“俗曲”——南曲,遂一统曲坛。
【杂剧及传奇】
杂剧者,元北曲戏剧之谓,其必用套数,分四折,有楔子,偶有五折,分旦本末本,与宋杂剧不同(后详)。传奇者,明南曲戏剧之谓。传奇之名,唐时曾谓小说,宋曾称诸宫调,而元时亦谓杂剧为传奇名,至明,则专谓之南曲戏剧,沿用至今。
散曲可谓乃诗之变体,元时止于清唱,而杂剧乃戏曲也。元杂剧之源流,王静安先生《宋元戏曲史》言之甚详,且此书版本颇多,故此间仅简言之。静安先生溯源至上古,至唐有唱舞戏,至宋有滑稽戏,又有诸杂戏,又有大曲、宋杂剧、传踏、诸宫调、唱赚、金院本等。后,散曲之套曲成熟,是以,以宋杂剧、金院本为基础,杂诸宫调、唱赚等音乐、说唱、歌舞为一体之真戏剧——杂剧,亦随之成熟,遂有《窦娥冤》《西厢记》《汉宫秋》《赵氏孤儿》等名剧传世。
明清时,杂剧亦间有佳作。若明·周宪王作杂剧三十余种,宁献王作杂剧一十二种,康海、徐渭、李开先、梁辰鱼皆有佳作,余者若王九思、汪道昆、陈与郊、叶宪祖、吕天成、孟称舜等明作家有姓名可考者约一百余人,作品约五百二十余种(清杂剧略)。然虽此,亦不免北杂颓唐衰落。
上曾言,南戏早于杂剧,而缘其言辞鄙下,久未成型。元时,杂剧南下,南戏受其影响,遂变其风。加之南北之性情有别,杂剧之遒劲朴直未能合南地之风,故南曲兴起亦非偶然。至明,南曲日渐成熟,复自南而北上,杂剧则日趋衰落。南曲之“海盐腔、余姚腔、弋阳腔、昆山腔”,戏曲史并称“南戏四大声腔”,且海盐腔在昆腔前,一度为南曲主腔。后,海盐、余姚二腔式微,弋阳腔为花部高腔吸收,而昆腔自魏良辅后,遂成为南曲主腔,传唱至今。
明·嘉靖年南昌人魏良辅客居太仓,足不下楼者十年,潜心南曲,共张野塘、过元适等改良昆腔。后,梁辰鱼以其腔撰《浣纱记》,世称“水磨腔”之昆腔,遂为南曲主腔。其腔“五音以四声为主,四声不得其宜,则五音废矣”。其法乃以文化乐,依平上去入四声演绎成乐,此与北曲之“以乐传辞”迥然。即至此,南曲仅余“字声”,由字之四声错落加韵脚而成“腔句”,不必按谱。正如沈宠绥《度曲须知》所云“但正目前字眼,不审词谱为何物…不知宫调为何物”。故,虽此时所撰南曲犹标注曲牌,然却无意义。唱时,其不分正字衬字一一水磨,不同曲牌可用同腔唱,而同一曲牌则可用不同腔调歌,是以曲牌、宫调至此已经瓦解。
虽此,亦有“并非所有传奇都为昆腔而作”,若《牡丹亭》既此,非汤氏欲“宁拗尽天下人嗓”,实其剧非为昆腔所作,乃为宜黄优伶所书。恰如其《答凌初成》开篇所云“不佞生非吴越通”,如此方有沈璟“改易《还魂》字句不协者,吕吏部玉绳以至临川”,(见王骥德《曲律》)此既沈璟更《牡丹亭》字句以谐昆腔佐证也。
昆山腔颇受士人青睐,明人称其为“官腔”,而其他南曲声腔称“杂调”。至清,昆腔被尊为“雅部”,与之对应之地方戏称“花部”。据清·焦循《花部农谭》云:“花部者,其曲文俚质,共称为乱弹者也,乃余独好之。盖(雅部)吴音繁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睹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谓。”至此,则诸花部兴起,遂有皮黄、梆子腔等至今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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