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儿眼力不济●努力也白费
正标题:《眼力是画家最重要的原动力》
刘丰杰(笑世村人)
人们多只强调鉴赏家、鉴定家、收藏家或评论家要有眼力,而对画家,则往往多重视人文学养、承习传统、笔墨功力、风格追求、求新图变及高雅艺境等等。虽然这些都是眼力的内在基础,今笔者拟以为,眼力应该是画家成败最主要的原动力,它既可能是正动力,也可能是反动力。
一、眼力是一种鉴别力
习画必始于兴趣,兴趣就是初始的眼力,初始的鉴别。艺术的兴趣取向亦即审美取向,其对绘画艺术道路的影响不容忽视。
眼力相当于画家的“导航仪”。从开始对艺术的目的乃至师从的选择,就需要避免陷入误区。初始对什么样的东西感兴趣,觉得什么才是好的等等,实际就是一种目的定位,最终会导生为正动力或反动力。
有人批评儿童期都去学齐白石,因为这种千篇一律的审美引导,忽视了早期对客观物象认识能力与个性表现能力的启引,甚至有可能扼杀儿童期将孕育的艺术创造力。
兴趣取向是具有制动性的眼力。若所鍾良莠倒错,高境恐难修求。孔子教育思想有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审美兴趣的单一性和多向性,自主性和盲从性,当与性格和修养有所关系。虽兴趣和眼力可随阅历、学养等时而有所改变、调整,但它毕竟会影响画家成长的进程。
眼力是一种鉴别力。如在齐白石等不被人承认的时侯,能確认其艺术境位者是慧眼识珠的眼力,其成名后的随声附和就未必是眼力了。同样,能辨确某些红红火火的“名家”是否欺世盗名,也需要以艺术观、历史观为支撑的眼力。但轻率不负责任的“捧”人贬人,并不代表真正眼力的勇气。
眼力是不断变化的。不同历史年代中一些很让人崇拜的画家,现在看不兴奋了。而曾经不喜欢的东西,现在明白一点了,便当是眼力的提升。
眼力敏锐者,有“明察秋毫”般估判艺境高下的慧力,且或能见微知著,三兩幅间,便可基本估定其整体境界的高低。有足夠的眼力,才不会被哪怕真正的名家“吓住”,即使面对精优之作,亦能酌而挑剔其中的缺憾。
眼力和实际艺能是兩回事,鉴赏家、鉴定家、评论家并不必定是画家。没有高超的绘画艺能,并不等于没有挑剔名家的资格,
不知其谬比不知其好更可怕,因为那可能让人误入歧途。
如果你眼力很“刁”,那將是绘画创作极可宝贵的正动力。
二、眼力是一种艺术观
当今中国绘画已经“繁盛”到令人眼花燎乱的地步,其中不可能都是真正的艺术,没有正确的艺术观将很难判别真伪高下。艺术观就像是艺术领域的“人生观”,它自然会影响到一个人看待艺术的眼力。
眼力外在于直觉,内在于理性。眼力决定观念,更为观念所决定。艺术本就似乎没有绝对的评价标准,是是非非见仁见智。具象还是意象、抽象,创新还是守旧……,抉择间必体现出一种艺术观念,一种价值判断,一种艺术立场。
最庸俗的眼力,是将能“乱真”于古今名家(如 明清“四君子”、徐悲鸿的马、齐白石的蝦、黄胄的驴、胡爽庵的虎、李苦禅的鹰、于非闇王雪涛的牡丹……等等),视为“创作”,甚至还自称“鹰王”、“牡丹王”等等。
其实,这只该称作你能我也能的东西,即常说的“能品”,亦即下品或俗品。如果有人赞你“乱真”于某人或“吴昌硕第二” “齐白石再世”等等,无异于骂你“吃人剩飯”。靠此“能”成就的“名家”当然就是伪“名家”。并且,也正是社会性眼力的陈腐、混乱,为其提供了生存空间。
●画在“你能我也能”,必属平俗之列;画到我能你未能、我能你不能,方或崇高之境。
评价绘画作品虽常见仁见智,但决非不存在相应的艺术标准。一切艺术,皆具形式风格与题材内容兩翼,愚皆以其独特性第一,完善性第二。
所谓独特性,即在形式风格或题材内容方面,有所不曾有,即具有非重复性、个体性、创新性乃至发明性。独特假如一再被复制,独特性也会消蚀。
所谓完善性,即其人文内涵及塑形、局构、笔墨功技、境调层次等形式美範畴所达之高度或深度。完善就是“做到位”,不嗲不燥、“字正腔圆”。有的作品“点子”可贵,憾惜远不“到位”。亦有名家独特且相对完善,但尚欠“到位”。求独特难,求“到位”更难。
独特未必居上品(或待完善;也有乍看一惊,细看平平;妄怪亦不足取),但完善、“到位”却不独特,必不是上品。
不独特就可能淹没在相类相似的“海洋”中,多好的东西一旦成风,就要想到避让。齐白石、崔子范、刘荫祥堪称齐风三代,除简括大气、朴中求雅等一线相牵之外,在题材、风格上几乎谁也不像谁。
用独特性和完善性这兩把“尺子”去衡量,其品其位就比较容易辨得清楚。当前画儿多得“铺天盖地”,如果先从格调、艺境着眼,必致鉴赏过程思序混乱,如陷品赏“迷宫”。所以,第一眼就要看独特性。先用独特性 “筛”去不少,将会使我们清醒很多,赏鉴不致“太累”。
独特又兼达近完善者,必是上品,这可能需要用平生之力去追求。拙文《中国画追求创新就产生不了大家吗》中,我所以认为那几十名画家超越了历代名家,就是因为他们既独特于前人,又把这种独特完善到了相应的高度。
有人主张第一要看格调、看艺境、看笔墨,但不具备独特性的格调,再高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像模仿、抄袭名著,也是能抄來“高格调”的。我在《论中国画的雅俗错位》等拙文中,常以梅兰竹菊“四君子”牡丹、荷花……之类作论例,就因为它们原本是最具高雅格调的代名词,现在(尤以明清形态为主)已经异化为当今腐朽绘画最典型的代表,做论例最为典型、简明(人物画、山水画中亦有)。那种发了霉的“古雅、清逸”之类的“高格调”,顶多像所吃剩餐來自豪门。无论用笔墨将这些东西完善到何等高度,也没有多大艺术意义,某些人所以能靠这类“高格调”成为“名家”,也正是钻了包括媒体在内的社会性眼力不辨的空子。
当然,在追求独特的程度上可以有所差别,有的画儿看來很“传统”,但仍然可以很独特。“传统”而独特也是一种发展,泥守传统毫无独特就可能沦为剽袭。
所谓艺术成功,不在于因而得到了多少名位和钱财,而在于尽可能完善地表达了真正的、独特的自己。相对于前人甚至自己,独特性、个体性、发明性才是艺术价值的本质所在,否则将堕入非艺术性质。正因为社会性地忽略了“独特性”的意义,伪艺术才能魚目混珠。如果全社会都能意识到应该把独特性放在第一位,伪“名家”们就会无以遁形。
三、相对眼力和绝对眼力
眼力可分为相对眼力和绝对眼力。
相对眼力,是把画家或作品,放在不同历史時代、不同地域、画派群体、艺术品种、风格样式…等相对条件中去品评、判断。在这个相对性比较的关系中,艺术水准未必很高的艺术家和作品,也可能获得更高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的评价和地位。
绝对眼力,在艺术家和作品的比较关系中,将搁置不同時代、不同地域、画派群体……等相对的参照关系。对中西绘画的各类艺术品种、风格样式、图新探索等,都需要客观、敏锐、正确的鉴别力。所谓眼力,更重要的是在于绝对眼力,它内涵着深广的修为,并与各种偏见把持对立。
比如,宋文与可、苏东坡画竹,从相对眼力而论,那是文人绘画的创举,涵射着深邃的人文情怀,并具有较高的美术史意义;但从绝对眼力而论,其较之清代的罗聘、徐渭、郑板桥等,就差了很多。若再比当今创意的画竹,则更不可同日而语。而如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五代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用绝对眼力看,至今仍属上品。
绝对眼力是一种更客观化的审视,它与夸饰、抵毁、悯恤、亲疏、妒意……等一切偏见相抵触,故当与品鉴者品德相关系。私念有可能左右眼力的客观性和准确性,甚至只偏通中画或西画,也可能限制眼力的层次。
绝对眼力主要属于鉴赏而不是偏重于鉴定,它的内核是精神自主。它无需首先注意是谁画的、有没有名气和地位、更不看师承。只有缺乏真正鉴赏力的人,才会首先注意画家的名字之类的东西。绝对眼力坚持认画不认人~不管是名家还是初出毛庐、年长或年幼、好人或坏人乃至敌人、甚至不管真品还是赝品……。真品并不等于上品,真赝对照中,不少见有赝品高过真品。笔者曾见有仿冒某名家的作品,技艺水准甚至达到几无挑剔的地步。
画儿就是画儿,它一旦完成,就有了自在的生命,其好坏已和作者“没有了关系”。能排除一切背景参照,正确判断优劣雅俗,才称得上真正的眼力。
绘画深植于灵悟,不若数理化必拾级而上。美术院校,不鲜见老师画不及学生。当今,初出茅庐即胜显赫 “名家”而名实错位者屡见不鲜!据有文说到,某位有眼力的收藏家曾劝一位朋友收藏几件当代某年轻画家的作品,但那朋友却重重疑虑,从而在那画家几年后画价频翻时感到错失了机会。
摒弃一切盲从与迷信,才敢用怀疑的眼光去辨识,不会被 “年辈”“名气”、“头衔”、“实力派”、“百杰”、展藏史、个人艺术舘之类的“威风”所吓住。在当今的“社会特色”中,有些东西的“魅力”怕很难让人轻信。之所以不先看人名,是因为即使真正的大家,也未必没有“劣品”。比如,齐白石虽基本被公认,但妄以为,如其“十二生肖”那一组,画得就难称精彩。绝对眼力,对美术史上历代的名家,也不应盲目迷信。
无论绘画、评论、鉴赏或收藏,绝对眼力都比相对眼力更重要。眼力是导航仪,奋力和坚韌都只是驱动机,只有绝对眼力才能把画家带得更高。
四、眼力让画家自知
眼力高超未必画得好,但眼力不足肯定画不好。不怕画不好,就怕不知道什么是好。
画家最痛苦的是,知道自己画得不好,但总是不能画得更好。如果知道画得不好,但总也画不好,甚至一辈子也没有画好,并不是最大的悲剧。最大的悲剧是,画了半天一直不知道自己画得好不好,有劲儿也不知往哪里使,一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世说新语》)。如果不能自量自知,方向不明,“加大马力”也很难走到想去的地方。“坚持就是胜利”在这里未必正确。
有相当眼力的人,才可能对自己的画儿“没有底气”乃至很难为情,并从而化作强劲的进取力。
缺乏足夠的眼力,己“病”不得自知,甚或竟自我陶醉,画得很“尴尬”却勇于“凉晒”,且还希望听到赞美。盲目的“敝帚自珍”是画家的悲剧。忆及在北京参加一个全国性质的学术会议,会后临别时 ,某与会者将其画册送给每人一本,结果引來“窃窃私语”,起行時那画册多被人家“留”在了房间的床上……。
画家得奉承容易,得批评却难。但豈知,若非相交至深,决难听到“直言”,明知那致命的毛病,但是不敢点醒你。我曾对一知已者玩笑又认真地说:“你这画儿我一辈子也画不成,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你这画儿不行!”相信像我这么“楞”的人不多。画家当然必须有主见,但只想说明一点,恶意者除外,能正面“貶低”你的人,更多应该是衷诚盼望你画得更好的人!
足夠眼力支撑下的自信才能称作“主见”;珍视逆耳善意的挑剔,是明理宽豁的自智。闻过能喜,是大家风範;盲目的“讳疾忌医”,则愚而害己。
眼力并不等于艺技能力,但画艺、画境精卓的画家,必定有相应的眼力。能力追不上眼力,将是画家进取的动力。眼必须超过手,才能帯动艺境的提升。如果一个画家丧失了眼高手低的苦痛,也就告别了走向更精進的制动。眼力是画家成败最主要的原动力,说句俗话:眼力不济,努力也白费!
有眼力,才能使艺术人生和创作过程,成为一个自组织系统,自我“疗伤”,自我“癒合”,自我“成长”,这就是艺术家极可珍贵的灵悟。
画家,或需时而停下画笔,静思“罗盘”所指,然后再继续前行。
五、眼力让画家持有自信
画家眼力不足,就不可能有正确、足夠的自信力,甚至有可能捨良逐莠,对好东西不能辨确,更不敢取以为效。见到谁有“名气”、有“地位”就去追随,从而可能让某些伪“名家”带入歧途。
人们总说绘画艺术第一是学养,亦确是由此濡养着高品格的眼力,进而又成为画家艺术自信的基礎。以足夠修养支撑的艺术自信,才不会用别人的眼睛去判断,更不会人云亦云盲目跟风。有的人,本來已步踏于很有前景的艺术取向,但却在犹豫中改弦易辙了。眼力混乱者则给别人“瞎出主意”,实则是自误又误他人。
身边便见,决不止三兩之数的画家,远高过某些“大名家”,但他们自己却未必这样认为。亦甚至,社会性眼力的俗浅,也可能遗憾地埋没掉这些人。
坚定的艺术信念,根源而论,还是眼力的决断在起作用。试想,齐白石如果没有眼力自信,怎会有“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的名言;被徐悲鸿慧眼识珠当然也是非凡的眼力;上世纪40年代,黄宾虹的画曾被维新思潮所轻视,黄宾虹说“我的画需要五十年后为世人所识”,而傅雷却慧眼大加赞赏;另据传,在黄秋园还只是个银行小职员、默默无闻、连县级画展都进不去的时候,就曾对他的子女说:“我的画将來是要用金子來量的”,假如没有眼力,何來如此的自信!黄秋园逝世五年后才在中央美院办展览,李可染观展后说“我……愿意用自己的画来换黄先生的画”,由此黄秋园名声大震。李可染肯与黄秋园换画,显然不会是心血來潮般的冲动,而是超常眼力的自信和判断的魄力。可见自信和识人都需要眼力。
怀有真眼力者,才敢“赌”上人生的代价去十年磨一剑。急功近利者中,往往更多是那些没有真眼力的人。当然,另一方面,盲目的自信,也可能使十年几十年的“甘于寂寞”空付东流。
眼力是画家成败最主要的原动力。眼力拿得准,才敢于去尝试,去探索,去实验,乃至十年几十年地甘于寂寞,甘于坐冷板凳,甘于任俗见去嘲讽,甘于百折不回地去追寻那个意想中的结果!
六、眼力并不等于见仁见智
对审美的主客观关系,美学界曾有美在主观说、美在客观说、美在主客观统一说的争论。人们常说,评价艺术作品的好坏,不过是见仁见智,虽非全无道理,但毕竟不能将欣赏评价活动,都看作全凴主观而没有客观是非的事情。
在客观标准的基础上,对不同风格样式的喜好,方属有意义的见仁见智。无论什么样的风格样式,也必须符合艺术既有的规律,否则见仁见智就会成为不讲道理的事情。
眼力本重直觉,但必据于理性。所谓理性,就是要有思维工具,光靠主观好恶很难有正确的眼力。
所谓“思维工具”,是指当有广学多闻的内在制动。除史学、文学等修养之外,哲学、美学、逻辑学、心理学等,将是重要的思维工具。艺术眼界的偏狭,也可能影响人们形成较为健全成熟的鉴别力。笔者就曾看不懂不理解毕加索,“文革”中买他的画册比纸合算,便买來用反面当纸画水粉画,这显然是因为对艺术理论和观念的无知造成的。
相关学科素养之外,还需要遵守审美的科学规律。拙文《到底什么叫中国画 十二个很难说清楚》中曾认为,“所谓眼力,除学养之外,主要‘工具’就是对形式美法则的慧悟”。一幅画不论繁简大小、工写抽象等等,从系统理论來说都是一个“系统”,故必将涉及形式美法则所有的系统要素和规律。凡画之蹩脚,因皆于斯。凡自感不足,皆由是可察。离开对形式美法则的把握,就品不出作品的“味道”。能把这个通则融为像下意识一样直觉化的敏力,有助于对各种不同风格样式的作品,做出正确的审美判断,从而避免对风格样式的偏爱或偏见,才可能正确地去认画不认人。
博览多闻和理论思考,应该有益于培养出卓绝敏锐的眼力。有些画家不屑于关注理论,甚至轻蔑嘲笑,认为那不过是少数人的坐而论道,以致说“你们说你们的,我们画我们的”。也有的人重视技巧理论,却轻视思辩性的理论,这对提高眼力也会有些影响的。其实“理论”就是论理,万物皆有其理,凡行不能悖理。所谓“随心所欲不愈矩”,“矩”就是理,画道自不例外。
人文內涵的品析要靠修为,而形式审美的慧悟,则可能表现于对形式美规律悟化为灵慧的直觉。眼力的尖利敏锐,体现着人的慧力和悟力。这悟性或生而有之,或瞥而有之,或学而优之,或面壁徹之,或幽而通之……,很难都用语言说得清楚,亦或并非学皆而能,或正因此,画坛永远有高手低手。莊子曾有谓鹏鸠之异,笔者以其为天道也!
(2014-6-15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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