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西头建雄他八十多岁的爹没等来过个年,就入土为安了。这本来是一桩不足为奇的事,我们坟台头村的村民们却议论很久,说他死掉的原因是穿了火神爷的鞋子。
说到火神爷,村民们一脸敬畏,连平时说话粗糙的莽汉,也把语气放得妥妥的。
这火神爷到底是何方神圣,村里未必有人清楚。只记得我小时候随大人们下田里干活,走过长长一道街,在村庄的最西头,有几块砖瓦象征性地搭建了一个两尺高宽的“小房子”,砖瓦上偶尔压着一二破旧的红布条。我问过村里的老人:为什么这里有火神爷?火神爷具体管什么的?没有人能给我满意的回答,只说是先前就有,反正是个神灵,曾经很灵异。而究竟怎样的灵异,似乎仍然没人说得出来。早先,大家心里高高地耸着一个名叫毛泽东的湖南人,再后来,大家心里一心一意膜拜一个叫“致富”的东西,并且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大家不敢、不愿也无暇理会火神爷吧,那几块砖瓦的附近堆满了农民的粪肥或者柴草,秋风吹过,满眼寥落。
这些早已解决了温饱的村民,心里燃烧着更旺的物欲的火苗。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遇到了许多以前不曾遇过的问题,他们的内心曾经那么习惯于依靠,依靠这个给自己的命运做主,依靠那个给自己的前路指引,现在,他们突然发觉头上没有了太阳星星和月亮,一下子就慌乱得不知所措。不清楚从那一天开始,那几块砖瓦前有人插上香火,逢年过节有了三五老太太㧟着馒头篮子到那里叩头,表达她们压抑许久的虔诚。再后来,有人新凑了些砖瓦,请瓦匠把干摞起来的“小房子”用石灰膏砌高砌宽,印象中有一米高宽吧,比原来结实了很多。然后,前来烧香许愿的人增加不少,有老太太,也有年轻的农妇,有居家耕田的女人,也有走南闯北的男人。他们把自己遭受的委屈和不幸向火神爷诉说,期望火神爷能主持公道弘扬正义;他们把现实中无力解决的人生困苦向火神爷求助,期望火神爷能伸出援手赐予奇迹。许愿后,有的果然打赢了官司、果然生了个儿子、果然考了个大学,就会扯几尺红布挂在那个“小房子”前,并燃放一挂鞭炮,算是还愿;有的苦厄未变冤屈无解,就自叹罪孽深重,继续前去烧香叩头,期望好运降临。
去年或是前年的暑假,火神爷的住宿和办公条件忽然大为改善。原来,村里有位名叫顺当的村民,他是我小学一二年级时的同学,喜欢做生意,先前发过财,后来生意不是太顺当。他东奔西突几年后,觉得自己的财运需要改一改。谁能帮这个忙呢?他选择相信村西头还住着简易房的火神爷。由他出头,组织一拨人向各位村民收钱,多少自愿,但那些外出做官的、发财的本村人士是被希望多出款项的。摊派特别顺当,一座“火神爷庙”很快修好了。修好之后的火神爷庙我至今不曾去看过,据说这次的确上了档次和规模,高数米,宽数米,红砖绿瓦,飞檐立柱,完全可与四周的农家大瓦房媲美。更明显的,是那里的香火异常旺盛起来,谁家有什么事,都要到那里祷告一番。逢年过节,一条街几乎一家不落地都去带着香烛供品前去叩头。我的父亲一直对鬼神的事不太认真,今年大年初一他竟然起了个大早去火神爷庙烧香去了,让我奇怪半天。
年初一上午去史豆固村看我大姑,姑父一个人迎出门来,告诉我们大姑去村北地里的什么庙烧香去了,然后派他的小孙子去喊。姑父说,那个什么庙(原谅我真没听清楚)在村北野地里,距家有一里多路,乡间小道坎坎坷坷,可大姑坚持要去,他觉得大年初一去拜拜神灵才是正事。几十分钟后,大姑回到家中。大姑今年已经八十多岁,我们都心疼她跑那么远的路,她却告诉我们那个什么庙有多少人争着去烧头一炷香,还遗憾自己去的迟了。离开史豆固村的时候,走的是村东头快要完工的大道。这是从市区中心延伸过来的一条主干道,因为这条主干道,整个史豆固村很快就要变为城市的一部分,现在的冬麦地里就要长出一栋栋的高楼。大姑去烧香的那座庙就在距这条新路不到300米的野地里,从车窗望去,那里彩旗招展,香烟缭绕,一些村民在携带着各种供品在那里来来往往。在那座庙东北方向一百多米处,是一座烂尾了十几年的教学楼。那座教学楼的停建,最初是因为钱不够了,后来,随着村里学生的减少和流失,续建已经没有必要了。
两处建筑并列在大年初一的原野上,怪怪的。
我想起我读过五年书的我们坟台头村小学,校园面积已经不足当年的十分之一,两座单薄的校舍在四周崭新而高大的民房的挤压下,显得蜷缩而无助。我们村有两千多口人,原来有五个年级,现在只剩下三个,小学四年级后,那些才九岁十岁的娃娃就要到外村所谓的中心校去读书。很多村民干脆让孩子去了县城或市里读小学,村小学早已成为村民心中的鸡肋,不被恨,不被爱,自生自灭,再也没有了当年旺盛的人气。
听村民们说,现在很多村里都修好了庙,香火都很旺。说我们村的火神爷庙修成时,还请了某个寺庙的大和尚来举行什么仪式,很庄重的样子。我问他们到底信不信火神爷会显灵,他们有坚定地信的,有倾向于信的,有笑笑表示不好说的,但没有一个坚决否定或敢“大放厥词”的。再问建雄的爹穿了火神爷的鞋子怎么回事,回我说:新建的火神爷庙高大宽敞,里面比较阴凉。建雄的爹夏天喜欢在火神爷庙里乘凉,有人给火神爷供了一双新鞋子,被建雄的爹用脚上的旧鞋子换走了。火神爷可能怪罪下来,把建雄的爹给带走了。
大家一起感叹火神爷的灵验,说正月十五之前还要给火神爷唱一台大戏,唱戏的钱已经收足,要我多住几天去庙前看戏。我本来决定去村西头看看火神爷庙的,由于行程紧张,终于没有去走那三百米街道。在离开村庄的时候,我只是在替我们的村民想:如果火神爷真的存在,我们供奉他,是为了他能庇护我们;如果连穿他一双鞋子都要惩罚我们,我们还供奉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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