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思想家本雅明认为,悲剧英雄就是哲学家的原型:“在本雅明的全部著述中他对悲剧英雄的重视是以同样的原则为基础的。这个英雄高傲地认识到他远远优于他被迫与之拴在一起的神祇,通过这种认识他教唆一种能够动摇神话的差异,借此他从所谓的‘罪过的迷雾’中走出来,或换言之,从神话和自然的内在纠缠的领域中走出来。借助这种打开眼界的、能看到人与神祗特征的洞见,就制造了一种可用来限定神话与自然的疆界的差异。所以,本雅明会认为,悲剧英雄就是哲学家的原型,他以更开阔的视野使自己卓越不群,在这个行动中他驱散了自然与神话的默然。卓越与差异植根于划界这一行为中,借此,神话的交织在一种激进的异质性——真理——的名义下被拆解。”(郭军、曹雷雨编:《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第6页。)——怎样来理解“悲剧英雄就是哲学家的原型”这句话呢?
我们知道,中外历史上悲剧英雄很多,如中国逐日的夸父、填海的精卫、补天的女娲,西方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杀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等等。下面,我们以索福克勒斯的著名悲剧《俄狄浦斯王》中的主角俄狄浦斯为例来试说明之。
俄狄浦斯无疑秉有异赋,故能“杀父”成功,答出“斯芬克斯之谜”,并最终应验了“杀父娶母”的神谕而成为悲剧人物,至此,他已貌似英雄,实则尚未成为英雄,及至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勇敢地戳瞎了自己的双眼,放逐了自己,他才成为真正的英雄。英雄是一个过程。
杀父,是对权威的挑战和颠覆;娶母,是对权威利益的继承和占有。这一切,俄狄浦斯都是在无知中实现的。如果仅仅至此,那么,悲剧人物是没有资格充当英雄的。俄狄浦斯之所以是悲剧英雄,就在于他没有停留在对权威利益的继承和占有的温柔乡中,而是继续勇敢地迈出了最后一步:找出杀害前国王的真正凶手,并为他复仇。
俄狄浦斯悲剧的实现过程是在无知中进行的,它明确告诉我们:人若不认识你自己,其必受命运摆布或宰制,悲剧是不可避免的。当真相大白之前,事实上俄狄浦斯已隐约知道了答案,特别是王后在描述前国王的长相“与你长得差不多”并哀求他“看在两双可爱的儿女的份上”不要再追问杀害前国王的凶手时,聪明的俄狄浦斯不会不清楚自己就是杀害前国王的凶手,面前的王后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悲剧已经无可挽回地铸成,后悔是无效的。此时,他完全可以选择掩耳盗铃,将错就错,“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可是,俄狄浦斯之所以是“悲剧英雄”,就在于他没有甘心情愿地像王后那样“认命”,而是勇敢地彻底揭破真相,戳瞎自己的双眼并流放自己。——这是一个积极地向命运挑战并最终“认识你自己”,获得人生“大智慧”的过程。至此,俄狄浦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实践,彻底地回答了“斯芬克斯之谜”,而非如一开始那样被神谕的恐吓所摆布远走他乡,并利用自己狡诈的“小聪明”机智地回答出“斯芬克斯之谜”的谜底是“人”。
那么,悲剧英雄俄狄浦斯与哲学家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俄狄浦斯的一生,就是一个人从“不认识你自己”到“认识你自己”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极其辛酸的,悲剧性的。但,由于他最终认识了自己,故,可以说这个悲剧是人认识自己的必要代价。可是,悲剧英雄并没有将认识了自己这一事实用语言向世人揭示出来,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但却“吾知,吾不言”。
用实践、行动认识了自己的悲剧英雄,成了哲学家思考的模型和样本。哲学家以悲剧英雄为模本,进行类似悲剧英雄人生实践那样的思想悲剧实践、试验,即哲学家在思想的领域重演悲剧英雄的人生历程。从这种意义上说,哲学家也是悲剧英雄,只不过是思想性的悲剧英雄罢了(如苏格拉底、耶稣等)。从悲剧英雄身上,哲学家找到悲剧的真正根源并用语言将它明白地说出来:人不认识你自己。并且,哲学家更进一步地意识到,凭借有限的智慧——“小智慧”、“小聪明”,人是无力避免悲剧命运的。于是,哲学家就会明确地得出结论:欲要斩断人生悲剧的命运,必须“认识你自己”,获得人生真正的“大智慧”。而这种“大智慧”,就蕴藏在悲剧英雄的人生经验中。
那么,这种悲剧英雄身上的“大智慧”是从哪里来的呢?
通过总结悲剧英雄的人生经验,哲学家发现,这种“大智慧”来源于悲剧英雄义无反顾、破釜沉舟地向命运挑战的勇气和实践。所以,人想拥有“大智慧”,唯一的途径就是像悲剧英雄那样敢于并能够藐视权威——“杀父”——并取而代之;而且,更重要的是,不能坐享、安于被自己颠覆和推翻的权威曾经建构的安乐窝——“母亲”——中乐不思蜀。相对于“杀父”来说,“别母”更难意义也更深远。
悲剧英雄启示我们:
“杀父”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现实中,某些思想、知识精英,他们已在事实上完成了“杀父”的过程,可是,他们并没有从“母亲”的怀抱中走出来,他们仍在享用着旧权威为他们建造的安乐窝。正因此,可以明确地说,当下没有与“母体”彻底分裂的思想、知识精英,还没有真正地认识自己,他们还不配称之为“英雄”;只有从“母体”中彻底地走出来,才可以说他们真正地认识了自己,成为了真正的“思想家”或“哲学家”。
所以,那些自以为取代旧权威而自己成为权威的体制中人,他们需要走出最后一步:与自己的“母亲”诀别。——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可怕的结论。因为,“别母”之后,与肉体生存相关的一切就处于“无知”之中,一种深深的生存恐惧就会笼罩在新权威的心中。其实,新权威应该放宽心:在“别母”的一瞬间就拥有了生命的“大智慧”的自己,定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新权威目前尚不是英雄,新权威需要继续前进。
何去何从,新权威值得思考。
2006,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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