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这将是一部全面表现汉初名将韩信传奇一生的长篇历史小说,约总计四十万字以上。其中,以表现韩信与五个女子——东方春儿、东方秋儿、英姬、虞姬、云姬的感情纠葛及他的人生奋斗历程为经,以巨大而真实、震撼的历史背景作纬,从而细致、丰富地勾勒出一个英气勃发、深沉大略却又不失敏感、深情的军事奇才。全篇独特之处乃在于毫不仅仅将韩信拘泥为一个脸谱化的历史人物来处理,而重在将其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去细腻观照:大历史的片刻稍纵即逝,而戏剧化的人生却永远引人沉思。
此外,小说在竭力刻画一种冷峻、多彩、立体的历史真实的同时,更重在去表现一种艺术真实,亦即表现一种人物的悲剧性格——韩信骨子里的傲气——这既是他生命走向成功、辉煌的人格要素,又是促使他最终走向爱情悲剧、人生悲剧的深刻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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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淮阴少年
1
韩信怎么也忘不了父亲带他去到彭城的那一天,那是一个融和的春日,那一年他还只有八岁。
父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小韩信就稳稳地坐在父亲的前怀里,那时候他虽然小,可是心里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还充满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兴奋感。
马儿也不知疲累地向前疾走着,父亲一路上向他叨叨个没完,好象要将这辈子的话都要在这一路上说尽似的,而小韩信却听得颇有兴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样子。父亲是楚军中的都尉,在那战火连天的岁月,他平时想见父亲一面很难,所以父亲现在跟他讲什么他都特别爱听,讲什么他都觉得特别新鲜、有趣,何况父亲向他述说着的正是那些不久前才发生过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这些故事令韩信成年后还依然铭记着。
“信儿,你说我们的敌人是谁啊?”
“是秦国!”小韩信不假思索地回答父亲道。
“对,那你说秦国厉害不厉害啊?”
“嗯——,我娘说,秦国可强大,可厉害啦,它把我们韩国都给占据了,这样子我们一家人才逃到楚国来的。是吧,爹?”
“对,信儿!秦国是很强大,很厉害,可是它也不像洪水猛兽那样厉害,就算它是洪水猛兽,只要我们人心齐,劲儿往一处使,就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你说是这样的吧,信儿?”
“是的,爹爹!我娘还说了,山东六国各自为战,所以才给了秦国以可乘之机……”
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认真回答问题的样子,既严肃,又可爱,韩都尉欣慰地一笑,并颔首深长地道了一声“好儿子”。接着便要准备开腔:“信儿啊,上次秦国发大军二十万想要一举攻破我们楚国……”
“不!爹爹,你说的不对,我们不是楚国人!我娘说,我们一家三口都是韩国人,我们永远都是韩国人,我们生是韩国的人,死是韩国的鬼!”
韩都尉忍不住仰天一笑,问儿子道:“是不是你娘还说你的身体里流的有韩国王族的血啊?”
“对啊,爹爹,怎么了?”
“没怎么,唉,你娘啊,就是傲气!好了,咱们先不说她了,可是信儿你要记住:在别人面前千万不要说自己是韩国人,更不要提自己的身体里流的是什么血,明白吗?”
“明白,爹爹!我什么都明白呢。”
“哈哈,乖儿子啊!”韩都尉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他终于铿锵地进入了主题:“上次秦贼二十万伐楚,我军坚壁清野与敌人周旋,什么吃的都不给他们留,什么水也不让他们喝,把水井都死死地填上,把大河小沟都洒满毒药……秦贼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我们搞主力决战,而我军又反复地骚扰他们的后勤保障线,这样子先前不可一世的秦贼就一天天地蔫儿下去了,而我军的士气却一天比一天旺盛,大伙儿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向秦贼讨还血债,以及楚王先前所受到的屈辱……当秦贼再也支持不下去想要后退的时候,我们就像一只只刚从笼子里放出的饿狼一般直扑敌人……我们楚军多得就像海水一样……”
韩都尉讲得是绘形绘色,慷慨激昂,而小韩信听得也是意兴大发,热血沸腾,他在自己小小的脑海中尽力地想象着父亲所描述的那一幕幕动人的战争场景,仿佛这一切他并不陌生也并不畏惧,而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深深的想望之情,他是多么渴望能够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英武地驰骋疆场、奋勇杀敌啊,最后小韩信急不可耐地问父亲道:“爹爹杀了多少秦贼啊?”
“吼吼,爹爹我一口气就砍翻了十几个秦贼呢,我是左一剑,我是右一剑,直杀的秦贼是哭爹喊娘……够不着的、跑得快的秦贼我就拿箭射,最后秦贼逃得远了,我那宝剑也差不多作废了,腰里的弓箭也早射光了……我骑的那马身上啊,也分不清是畜生流的血还是秦贼流的血……”
“那爹爹的马受伤了没有啊?”小韩信是那样急切。
“哼哼,你下去看看它不就知道了……”说着便提了一下儿子要扔下马的样子。
结果,父子两个一起发出了会心的爽朗的大笑声,那笑声就在广阔无边的春晖下反复地回荡,回荡……
然而,小韩信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父亲当时的复杂心境的,韩都尉在逗着儿子开怀的一笑之余,心头也分明地写着阴郁。他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军官,尤其他除了爱耍弄兵器之外酷爱钻研兵学,多年的从军经验也告诉他:强大的秦军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更大的考验要来。
为此,韩都尉就开始向儿子灌输起一些兵学知识,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有朝一日能够承继父业,甚至青出于蓝,这样他就是死也瞑目了。
“信儿,你看!”已经快马走了两个多时辰快到彭城的时候,韩都尉突然一只手直直地指向前方另一只手勒住了马,对着自己的儿子大叫一声。
这时已经有些困乏和饥饿的小韩信也跟着精神一振,他只感到眼前一亮,接着一派宏大的景观令他顿时有些惊呆了。
父子两个立马在前往彭城的一道必经的高坡之上,此时偌大一个彭城已经尽收眼底,整个城市就笼罩在一重春日正午的暖人的轻烟中。而向这城的四围望去,隐隐约约之中,好象尽是山的脊梁。
小韩信早把困饿远远地丢到一边去了,看到此情此景,他小小的心底也竟涌起了一股似他父亲一般的热流。还没等父亲跟他作一番激动的解说,这精灵的小脑壳中竟蹦出了这样一句:“真不愧为形胜之地啊!”
韩都尉听过儿子的感叹,先是一怔,而后长长地舒过一口气,深情地抚摩着儿子的小脑袋探问道:“信儿,这句话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爹爹!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没人教你?真的吗?”
“是的,爹爹,真的没人教我!孩儿只是觉得这真是一处屯兵据守的好地方啊!只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可惜……反正孩儿就是觉得可惜。”
“哈哈!我家信儿长大了啊,也会跟爹爹卖起关子来了。可惜这彭城四面腹地太开阔,难以持久,对吧?”
“对!爹爹,孩儿就是想这个来着,可是孩儿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韩都尉再次表示吃惊,他拧过儿子的小身子,仿佛略带一种神秘感地呆望着儿子那双漆黑透亮、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然后几乎是大喊出了希望:“我家信儿快快地长,快快长大吧!要建立一番比爹爹还要显赫十倍、百倍,不!是千倍、万倍的功业啊……”
韩都尉心头的阴郁终于一扫而光,他并不着急进城办事,而是父子两个先下马休息、饱餐一顿,然后就上马围着这偌大一个彭城转了一圈。父亲如数家珍一般给小韩信到处指指点点,还讲了很多关于如何布防、安营的问题。那一天,父子两个甭提有多开心畅快了,它已经在小韩信的心底扎下了根。
已是日暮时分,西天绚丽余辉的背景映衬下,只见这对父子扬起鞭子催马儿下山,向彭城风一样奔去。
2
母亲再一次饱含着热泪把父亲送走了,聪明的母亲也已经预料到秦国与楚国之间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就要开始了。
在那种战乱不息的年月里,虽然人们早已习惯了伤残和死亡,可是韩信家是从韩国逃难而来的移民,在楚地没有宗族,假如不幸只落下这对孤儿寡母,可以想见他们以后的生活该是多么得凄凉和艰难。
韩都尉正告爱妻,如果自己不幸战死,年轻的她可以改嫁。可是妻子只是默然不语,表情中透出一种坚毅。韩都尉知道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便不好再说什么,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最后他甩下一句“我死无恨”,就一路再不回头地扬尘而去。
韩家母子只等到身子站得再也支持不下去才转身回家。
这样子整整一年竟过去了,虽然有不幸的坏消息传来说秦国再次倾举国之力伐楚,可是秦军在边境上深沟高垒,却并不与枕戈待旦的楚军进行决战,好象试图不战而使楚人屈服一样。
但是楚人是绝不会不战而降的,尤其经过上次的胜利他们已经不再畏秦如虎了,所以几十万楚军将士就这样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和秦军耗了下去,谁也不能例外回家。
然而这一次秦军对付楚军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之所以和楚军这样长期地消耗下去就是为了掏空楚国有限的积蓄,而秦人这时已经占据了山东六国的大半,它的物质供应潜力要远远大于楚军。终于,当楚军再也干耗不下去而欲进一步向后缩短战线的时候,养精蓄锐了一年的秦军便开始洪水一样地冲向了楚军……
“娘,我下学了!”这一天已经又长高了的韩信回来的很早。
可是屋子里却没有传出母亲一贯的应答声,韩信加快脚步走进了母亲织布的屋子,只见母亲满面愁容地呆望着织机。
“娘,你怎么了?”韩信轻轻地晃了一下母亲。
“啊——,信儿回来了啊,娘这就给你做饭去!”可是说着只是起身,却并不知道向厨房走的样子。
“娘,你是不是又在担心爹爹了?我们在学堂里也议论的很凶,这一次,唉……”小小的韩信也发出了一声早熟的叹息,母亲不禁为之窃喜。
“哦,信儿啊,你小小年纪可不能胡思乱想啊,要一切以学业为重,懂吗?这样,将来你才可以像你爹爹那样做一名合格的将官,像你爹爹那样……”突然,她像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停止了对儿子的教诲。
她略有所思地俯下身子双手捧住儿子的小脑袋,韩信只觉得母亲比同学们的母亲都要年轻、漂亮,为此他总是非常自豪地跟别人谈起自己的母亲,可是却从来都能够忍住不说母亲其实是出自一个韩国王族的家庭。因为他的母亲不让他随便跟别人提这个,因为他的母亲非常严厉。
“儿啊,如果从今往后你爹爹再也不回来,你会怎么办啊?”
“娘,你不要担心,爹爹会回来的。”
“娘是说万一你爹爹有个三长两短……”
“娘,男儿生时不封侯,死则马革裹尸还,这是天经地义的啊!假如爹爹有个不测,孩儿将来一定会继承爹爹的遗志的,娘你就放心吧。”说着,韩信就跑进自己的卧室提出了一把轻质的剑,在院子里认真劲儿十足地舞了起来。
母亲再无什么忧虑,她身子斜倚在一副门框上,一只手向上扶住,另一只手提起衣襟来擦拭自己的湿润的眼角。
韩都尉果然再也没有回来,而韩家母子的生活也照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只是,当韩信已经十岁的时候,有一队秦兵开进了淮阴城,宣布了新的政权的开始。
母子两个又怎能不想自己的夫君和爹爹呢,只说这楚国亡了家里没有了韩都尉惯常那般俸禄的接济,已然不似先前那般优裕了。虽然母亲也会织一些布拿出去卖,可是一个女人的劳动所得又怎么可能养活两张嘴巴呢,坐吃山空罢了。
还好,家里的积蓄尚足,韩母还不愁儿子没学上。那时候,孩子们读的都是私学,一般上学的日子都是上午习文,下午习武,一整天都过得非常充实。眼看着韩信已经十四岁了,快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他的个头应该一点也不输于他父亲当年吧,母亲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韩信像他父亲一样尚武,还对于兵学情有独钟。他平时就不怎么和同龄的小子们玩,除了爱好翻看一些父亲留下来的兵书外,就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然后回到家里就用一大堆沙子在地上模拟出像模像样的地形来,再拿一些碎木料刻上数百个大小不等兵士一样的木偶,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玩起了自己的军事游戏。尽管他雕刻的那些木偶手法实在拙劣,可是这也丝毫妨碍不了他的热情。他总是那样投入。
有一次韩信无意中听说在离淮阴不远的下邳城中有一位据说很懂兵学的先生在开馆授徒,于是韩信便打算前往那里学习一阵。
韩信阅历尚浅,还没有经历过窘迫的穷苦日子,他还不知道持家的艰难。尤其在他孤傲的母亲的灌输下,韩信打小也是一副骄人的傲骨,他平时除了和疼爱他的母亲、欣赏他的老师亲切地交谈外,就总是落落寡合的。他没有一个知己的伙伴,他也不谙人间的烟火俗事。
既然好学的儿子提出来了要到下邳游学,做母亲的又怎么好不允呢。韩信这时候当然还不知道母亲的难处,母亲翻箱倒柜地给他对付了一些游学需要的盘缠,他就满意地上路了。
临走之前,母亲反复地向他叮嘱一个人在外边需要注意的事宜,在外面不比家里一样方便,尤其还要注意安全。最后,母亲终于忍不住对儿子说道:“儿啊,你长大了,以后需要开销的地方还有很多啊,你千万要节省着花消啊,不该乱花的地方千万不要花。记住了吗?”
韩信只简单地应了一声便跪别母亲而去,母亲依然清晰地记得再过一个月就应该是儿子十五岁的生日了。
3
这个时节正是春意盎然,下邳城里可比淮阴城里热闹得多,但是还比上韩信小时候去过的彭城。
先生家中非常简朴,但是又透出一种逼人的整肃之气,房间里里外外除了讲学要应用的物什并无什么多余的东西。这先生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胡须已经斑白,然而精神却很饱满的样子。乍看之下,并无异样,可是当先生起身取东西时,韩信才分明地注意到先生原来是个跛子,根据韩信听闻的奇人异事判断,先生应该是一位高人。
“小子,你从何处来啊?”先生问初见的韩信道。
“回先生,小子家在淮阴。”韩信彬彬有礼地躬身向先生答道。
“淮阴——,好!小子姓甚名谁?”
“回先生,小子姓韩名信,字重言。”
“好名字,大丈夫就应该一诺千金!哦,小子,你说你姓什么?”
“回先生,韩,战国群雄中的那个韩。”
先生抿住嘴一笑,接着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信,可是韩信这时候站得太远:“小子,你过来!到我身前来!”
韩信恭恭谨谨地来到了先生身边,他双腿像先生一样跪伏在地上,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条长长又低矮的书桌。先生只是面带春风地看着韩信,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膝盖,一只手捋住自己的胡须,颔首不语。韩信还不好意思盯住先生的眼睛看,他只注意到先生单薄的衣衫,和感觉到先生举止从容的神态。
就这样,一老一少对观了良久,还是先生首先打破了沉默:“小子,韩喜是你什么人哪?”
韩信听到“韩喜”两个字先是一惊,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家父,怎么,先生居然认识家父?”
“呵呵,何止认识”,说着先生便赶紧起身,兴冲冲地晃晃悠悠跑出去吩咐家人备饭,转身回来后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还没有忘记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和你父亲那可是军中的老交情了,想当初我们两个平时都喜欢研习兵学,他是都尉,我腿脚不行就跟在军中参谋军机……”
韩信一听先生竟是军中的故人,情急之下便向先生起打探父亲的下落:“先生,小子失礼了!敢问先生可知家父的下落否?”
先生叹息了一回,说道:“王翦这个老儿太滑头了,秦军六十万伐我,我军准备不足,焉有不败之理……秦军又神速,根本不给我军以喘息之机……你父亲据说是英勇地战死了,我小老儿打仗没用,就先撤下来了。”
两个人黯然了很久,尤其韩信本来还隐约地抱着的一线希望就这样被彻底地粉碎了,他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信儿——”,先生也开始这样叫他:“莫伤心,男儿有泪岂可轻弹,能够死在战场上那才是一个军人的本分!等着吧,势不可用尽,秦贼会为他们的残暴统治付出血的代价的……”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韩信最后攥紧了拳头说。
先生用力地抚了一下他的结实的后背,接着便把他引领到后房去用饭,先生今日该高兴地多饮几杯了,他实在没想到今日能够得见故人的后代。
韩信自然也非常感到意外和惊喜,先生问起他家里的情形,他都一一地做了爽利的回答。先生说本来是应该不收韩信的学费的,可是现在来求学的后生们太少,聊聊十数个而已,所以就答应减免了韩信一半的学费。
最后,师生两个都喝得大醉。
转眼之间,三年的游学生活就要过去了。
在这其间,韩信逢年过节便都要回一趟家里去看望母亲,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慢慢地感觉到母亲由于太过操劳已经憔悴得多了,他的确是长大了,已经十八岁了,而他的母亲还没到四十岁却已经显现出了衰老的迹象。而且家里的生计也由于他长年在外显得日渐窘迫,再加上朝廷和政府又摊派下来的各种杂税苛捐。
韩信应该学着为母亲分担一份忧劳了,可是他却怎么也舍不得先生,尤其除了兵学他需要向先生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他矛盾着,但更加充实着,因为先生向他讲的东西他没有一样是不喜欢听、不感兴趣听的,先生有时语重心长有时神采飞扬地跟他讲过的很多东西,他都仿佛可以背诵下来似的。先生还讲了很多他在军中的逸事,还很多次私下里和韩信讲到他英明神武的父亲,这些都让韩信倍感神往。
他有时候就感觉先生亲切得如同自己的父亲一样,韩信总感觉能够透过先生看到父亲的影子;先生自然也很严厉,毕竟“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但韩信天生就不是一个苟且的人。
对于韩信的学业与聪明才智,先生也是非常满意的。
有一次,先生出了个题目想考考大家:如若你是赵括,你当如何应付秦军。
“我以为赵军当凭险据守,勿主动出击。”过了一会儿,一位同学就站起来说道。
“赵军先发制人实为不得已而为之,秦强赵弱,秦国又志在必得,赵军消耗不起,故而赵括才急于打破僵持局面,以至误中武安君(指秦名将白起)诱敌之计。所以我觉得赵括当稳中求进,而渐收迫敌退兵之效。”另一位同学又站起来如是说。
“我觉得只有山东六国联合抗秦才有出路,所以赵括当务之急当是固守待援。”
“落井下石、但求自保尚且来不及,危难之际,还有谁会援救赵军呢?我觉得赵军初始就当抱定必死决心,知死必勇,兴许如此可侥幸将秦军打退。”
“我以为廉颇过于老成持重、用兵保守,而赵括又过于年轻气盛、锋芒毕露,而此一切又都不是根本,根子实在于当时赵孝成王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利令智昏,尤其临阵换将乃用兵之大忌;反观秦昭襄王,决战之机竟亲出统军断敌后援,这当是何等魄力。若我是赵括,我只得认命。”
“窃以为上党乃兵家之必争之地,关系重大,赵国不费一兵一卒而能一朝获得上党十七座城池(上党地区原属韩国),实乃天赐良机。不可谓就是上党郡守冯亭把祸水引向了赵国,天下大势,秦赵之间早晚必有一场生死较量,不如趁着韩国人仇秦之机挫一挫秦军的锐气,而且可以坐守上党以逸待劳,这当是赵孝成王的如意算盘;只是弗料秦军神速,廉颇也太令赵王失望,且赵国又拖耗不起,因此才出下策换了轻锐的赵括为将。若我是赵括,当针对秦兵善于各兵种协同作战之优长,而有所充分之准备,不致于被秦军分割包围……”
大家就这样七嘴八舌地论辩起来,而一向不乏精辟之论的韩信却就此不发一语。先生的目光牢牢地注视着韩信,而他一个人只是低着头表情严霜一样峻冷,最后先生对他投去了深深的赞许的目光。
更有一次,一位年轻的客人来找先生。先生和这位三十出头的客人正聊到兴头,就把韩信叫到了房里,想让客人鉴识一下自己的这位得意弟子。
韩信跪立在一旁给先生和客人斟酒,这时候客人已经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了韩信好一会儿,方才一针见血道:“此儿英气逼人,目力深沉,他日若能得志,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子房老弟,果不愧为神人也!”先生一面得意地大笑着,一面拱手向客人致意。
韩信这时候已经可以听出客人对于自己的评价的分量了,他也在心底里感到一阵快慰。自然,对于客人的鼓励之情他也是带着感激的,他怎么也不会忘掉客人那不同凡俗的相貌。虽然客人纤细若妇人,然而眉宇之间也是充溢着一股勃勃的英武之气,尤其举手投足都是那样的淡定从容,讲话也总是绵密入理,不为空言。
直到多年以后韩信才敢于把他同那个在搏浪沙狙击秦始皇的人联系起来,才终于有幸得知他也竟是先韩的遗民。韩信从此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张良。更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十几年以后他和张良还会重新聚首在一起,编辑校定天下传流下来的各家兵法呢。
只是现在,客人给先生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客人走后,先生便再也没有过笑脸。
原来这可恶的秦始皇帝就要在丞相李斯的建议下准备颁发禁断天下私学的诏令了,这样先生一家就会断了生计。而且还不仅如此,据说秦始皇已经在国都咸阳坑杀了四百多名儒生、方士等,他为了进一步清明视听,还要颁布焚毁天下藏书的诏令呢。
唉,这一下不是要先生的命嘛!
果真没过多久禁学和焚书的诏令就相继颁发下来了,大秦法令严酷,还很少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尤其还会罪及家人。
这一次,先生在难过地想了很久之后,终于怀着一腔悲愤把大家全部召集到了一起。他又给学生们上了最后一堂讲课,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平生所学都传授给学生们似的,他把自己平生的宝贝藏书都堆到了桌子上。
不过,到后来他还是就很知趣似的和大家一一道了别。
先生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当大家各自走后,韩信还没有走,他知道先生一定还有话要对他特别叮嘱。
果然,先生把他最后一次叫到跟前说道:“信儿啊,你是我平生所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也许,这也是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保佑的结果。可是不管怎么说,先生我就算是到了那一头儿见了你父亲,我也还是要向他打保票——你是一个必成大器的孩子……焚书就让他焚吧,烧光了一切就该烧着他自己个儿了……还好,兵家知识你已经基本掌握了,以后就看你的造化如何施展自己的才智和抱负了,我相信不远的一天会为你提供建功立业的良机的……你自己把《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孙膑兵法》、《尉缭子》、《太公兵法》这六部最重要的兵书牢牢地记在心里就行,其他的也越不出这六部的精髓……”
先生又进一步说道:“我已经老朽了,该死不死苟活到现在。信儿,我们师徒两个这一别说不定就是永诀,先生我只有一样礼物送你。”
说着,先生就从身后取过一把约两尺有余的长剑递给韩信,韩信恭敬地从先生手中接过剑,那剑柄上分明地用旧文刻着“龙渊”二字。韩信早听人说起过这“龙渊”宝剑,只是今日才有幸得识。
他忍不住一试锋芒。“唰——”,只听一声清脆的滑响,宝剑已经出鞘,韩信紧紧地把宝剑握在手里,只见那剑身闪现着悦目的光彩,更有一股寒气直逼上身。韩信最后惊叹道:“传说中龙渊剑有五色龙纹、七星斗像,今日始知所传不虚。”
“信儿,这龙渊宝剑本系你们韩地所特产,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渊,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此龙渊宝剑乃系前辈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选用精铁铸造而成,尤其此锋刃部乃是选用十分难得的陨铁经过二十多道工序才加工、打磨、铸合而成……想当年,我还在军中做校尉之时,我楚、赵、魏、韩、卫五国联军伐秦,当时联军统帅乃我大楚相国春申君。起初联军占着上风,可是后来秦军倚仗有利地势,联军内部又难于协同一致,结果失利。春申君命我部断后,也就是在此役我率部成功阻击住了强势之秦军,而这一条本来好端端的右腿也就是从那场厮杀中被废的,唉,一恍这都有十七、八年了,好汉可不提那当年勇喽。最后,春申君就赐了我这把宝剑以彰劳功吧……信儿,你要铭记着此宝剑万不可轻易出鞘,你明白吗?”
“谨遵先生教诲!”韩信又一并向先生磕头谢过。
“好,我死无恨!”先生再无话可说。
就在将要分别的这天夜里,韩信睡梦中突然感到很不安,于是他就悄悄的起身去看先生。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先生的房间里仍然灯火通明,比平时都还亮些。韩信走上前去,先生的房门牢牢地闭着,外人根本看不到屋内在做什么,只听到先生在急速地披览书简的声音,大约先生在按照诏令烧书之前还很有些不舍吧,这就像一个武士就要永别自己的剑一样,这还叫武士吗。
已经是秋凉了,韩信仰观满天的星斗和已经西沉的下弦月,突然感到一股透心的冰冷,心头又涌起了对于这未知和空茫的深深的敬畏之情。他还记得先生曾经教授过他的很多关于星相的知识,先生还说星相玄不可测,到底还须切重人事,然而韩信闲暇之余还是喜欢一个人对着浩浩苍穹冥思的。
算了吧,虽然有些不舍,可是大男儿志在四方,只要将先生的所授发扬光大就是对于先生的最大安慰和敬意了。再说,下邳城和淮阴城到底离得也不远。
这样想着,韩信就又躺到了睡榻上。
第二天清晨他就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了,凭着他那敏锐的直觉,他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而且不是好事。
接着先生家的一个老妈子就进来叫韩信过去看先生,看那老妈子的焦灼的神情,韩信判定先生出事了!他的心“噔”地一下就仿佛坠入了深渊一样。
现在的房间里规规整整地堆满了一地的书册简牍,而先生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韩信,先生躺倒在地上,从他的脖颈处流出一地的鲜血……
先生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嫁人。韩信同几个附近匆匆赶来的同学以及几个先生的老友帮着料理了后事。韩信在先生的坟边跪守了一整天,他知道先生是实在狠不下心去烧毁自己心血的藏书的,哪怕是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也不能。
既然先生下不去手,那就只有韩信来代劳了,而且先生已经来了孤寂的另一个世界,他怎么能没有书读呢。最后,韩信把先生摆放好的藏书都用小车推来,在先生坟头付之一炬。其中还有几册是韩信自己平常爱读的,也是父亲给他保留下来的,他早已把这些书的精髓都融到了自己的骨子里。
“六旬老翁何所求”,这是先生平时的喟叹之语,先生真的就这样以一死来勉励后进。
标签: 马革裹尸的历史人物